第六百九十七章 吃苦教育

大事業沒做成,罰站時偷偷溜號的四皇子就先東窗事發了——雖說在授課的陸三郎沒工夫分神管外頭的事,可奈何有個耳聽六路眼觀八方的阿六在,當一堂課完結,陸三郎板著臉到外頭時,跟出來的阿六就不鹹不淡地揭發了四皇子偷跑的事。

而之前已經狠狠罵了人一頓的陸三郎淡淡看了熊孩子一眼,這一次卻是一言不發拔腿就走。見此情景,反而是四皇子有些忍不住了,趕緊蹬蹬蹬追上去,隨即就小心翼翼地說:“陸師兄,我沒幹什麽,我就是問了問小花生,讀書人除了做官還能幹什麽。”

“結果,聽到他轉述了老師的話,我很受啟發……”

沒等四皇子把話說完,陸三郎就打斷道:“鄭锳,你改過也好,立志也罷,這是你的事,用不著對我又或者對老師表決心。你剛剛嫌棄我講的課內容粗淺,所以沒心思聽。沒錯,我講得確實粗淺,但裏頭這些孩子還能認識幾個字,還能知道算數,這已經很不容易了。”

“你要知道,這天下,有很多人甚至根本就不會數數,一旦十根手指數到頭,他們就不懂怎麽再繼續往下數了。這樣的人全天下有很多,他們無論是交納賦稅也好,是買賣交易也罷,全都憑別人一張嘴,自己毫無理論的機會,因為他們根本不懂。”

“你能想象,這天底下很多人不知為何而生,不知為何而活,更不知為何而死嗎?人非草木,更非禽獸,可是,這天底下,其實很多人就如同草木禽獸那樣懵懵懂懂掙紮求存。生而無知,死亦無知。”

“我從前沒覺得這些有什麽問題,但自從聽老師說,有朝一日,就和婦人能用更好的紡車和織機紡紗織布一樣,如果很多現在得靠人力能做的活,都能用機器替代,那是什麽樣的光景?而想過這幅圖景,我再想一想這天底下只能賣死力氣求生的人,方才覺得不是滋味。”

一大通正經到不像是人稱嗜財如命陸三郎能說出的話之後,陸三郎頓了一頓,見四皇子終於悚然而驚,隨即默不作聲地停下了腳步,他也不管這個熊孩子,不緊不慢地繼續往張壽那公廳走去。

突然,他聽到背後傳來了阿六那平板的聲音:“你剛剛對四皇子說的那些大道理,當真嗎?”

“當然真得不能再真了!”陸三郎一本正經地答了一句,可眼前倏然人影閃現,卻是原本跟在後頭的阿六橫擋在了他的面前,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輕易糊弄過去。

於是,他打了個哈哈,隨即笑容可掬地說:“老師的這些理念我當然也認同,也願意為之去努力奮鬥。畢竟,就如同現在這公學,培養出來的人難不成都去考秀才考舉人考進士?能出一個秀才興許還可能,能出一個舉人興許也有可能,但進士卻肯定不可能!”

“那這些人手出路在何方?可不是為我……咳,為老師和我的事業準備的嗎?畢竟,之前要不是有這些熟練的排字工加入,我那書坊怎麽可能雄霸京城?再說了,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識字的工匠,比不識字的工匠能做的事多了去了!”

“而且,衙門那些世代相傳的吏職,也該變一變了。秀才都尚且要考,舉人進士尚且要考,當官的不是生下來就是當官的,吏考卻往往都是虛應故事一個蘿蔔一個坑,這怎麽行?”

陸三郎滿臉懇切地看著阿六,心想回頭只要阿六把這話傳到張壽耳中,那他的目的就達到了,然而下一刻,他卻挨了阿六鄙視的一瞪:“你真啰嗦。”

見阿六扭頭就走,陸三郎頗有一種媚眼拋給瞎子看的傷感。

可是,當看到阿六來到呆呆站立的四皇子身邊,突然出手摸了摸人的後腦勺,而四皇子登時如同炸了毛一般猛然一跳,看清楚是阿六時,怒容又變成了笑臉,追上去問了兩句什麽,他不禁又覺得一陣好笑。

哎,他那些話說給這一大一小聽,其實真是白瞎了。好不容易他連自己都感動了……

一整天,四皇子都被張壽很不負責任地扔在中級班,然而,相較於最初時的心不在焉,在接下來的幾堂課裏,他卻顯得很認真。

這認真當然不是去聽那些對他來說簡直是早兩年就學過的東西,而是他在仔仔細細地觀察這些臨時同學們的狀態。

在他看來,大多數人那專注程度都相當高,但也有少部分人在抑制不住地打呵欠。而當他下課之後向小花生又或者蕭成詢問時,卻又得到了讓他心情復雜的回答。

“打呵欠很正常啊!因為有些人是六天幹完七天的活,這才能空出一天來上課。畢竟,不是每家人都覺得孩子來公學上免費課是好事。再說了,有些家裏或者族裏是傾盡全力供其中一房的某一個兒子,其他人都要無條件為這個被選中的人讓路,甚至還要出錢供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