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八章 一意孤行

對於太後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張壽只是微微一愣,隨即就坦然說道:“老鹹魚之前從滄州進京,送來了不少滄州藏海下院從前種的海外作物,看了看他寄養在我家的小花生,就去天津準備出海事宜了。金雞納樹是他在海外發現的,要在瓊州種,也需要他親自駕船去看看。”

太後輕輕轉動著手中的佛珠,隨即端詳了張壽好一會兒,這才微微笑道:“你說得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想必他也是不放心他那個流放瓊州種樹的外甥冼雲河吧?”

“應當是如此。”張壽並不諱言,“瓊州從古至今就是偏遠之地,氣候濕熱,每年有幾個月常常會有海上刮來的暴風,下起數日不停的瓢潑大雨,所以北人乍一去這極南之地,很容易水土不服,也難免他擔心。”

“為此,我還在京城買了藥方和一批藥材,甚至阿六還找到兩個被同行汙蔑打壓,沒法在京城繼續行醫的大夫給他帶走……”

朱瑩很疑惑太後為何突然問張壽這個,幾次想插嘴詢問,可當看到張壽身後的阿六對她搖頭,她又一次次忍住了,索性去好奇地觀察剛剛一直都氣呼呼的皇帝。發現皇帝在張壽說話時,那臉上雖然是一副我不感興趣似的模樣,可眼神卻分明出賣了他。

最熟悉皇帝的她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皇帝分明正聽得聚精會神。

張壽講了老鹹魚如今的去向,隨即又倒過來交待了老鹹魚之前自稱的那航海經歷,盡管這都是他之前在上書稟奏時都提過一遍的,但此時自然說得更細致,而且也沒費神做任何粉飾——因為他明白,該粉飾太平的,老鹹魚在對他說時,就早已做過相應藝術加工了。

而太後仔仔細細聽完,卻又側頭問朱瑩道:“瑩瑩,你那時候不也在滄州嗎?還有什麽要補充的?”

“我?”朱瑩迷惑地眨了眨眼睛,隨即就幹笑道,“我是去滄州找阿壽的,和那條又老又皺的老鹹魚又不熟,二哥和他才是生死與共,同舟共濟了一場,應該知道得比我更多一些。”

太後對朱廷芳和朱瑩兄妹素來喜愛,但對於不成器的朱二自然就要差多了,可到底是娘家的孫外甥,一年總會見幾次。

此時她想到太夫人曾經說過,朱二好像洗心革面,大為改過了,當即就欣然頷首道:“既如此,下一回你二哥來時,我好好問他就是……”

然而,她這話還沒說完,皇帝就突然開口問道:“張壽,你就沒問過那個老鹹魚,想當初他是怎麽會到海東之地去的?要知道,如果是海貿,要麽去日本和朝鮮,要麽去南洋諸國,更遠一點的話,頂多去西洋那些小國。”

“若是為了賺錢,斷然沒有越過茫茫大海,越過朝鮮和日本,一路繼續往東的。”

沒等張壽答話,他就淡淡地說道:“你可是去軍器局那裏看過太祖夢天帝之後所造那些球儀和地圖,應當知道那一片汪洋大海有多大。而且,這樣的地圖卻並未流傳到民間,如老鹹魚這樣的民間人士,漂洋過海到海東之地,怎麽想都並不正常。別和朕說什麽海難……”

“會被風吹到什麽小島,那還有可能,但被風吹到那片極遠的大陸,那卻絕不可能。更何況,你在上書之中還對朕說過,那個老鹹魚在那邊發現了從前流落在那邊的明人,甚至還找到了疑似太祖石碑……朕還沒有問你呢,你從那地洞裏找出的石碑,到底解出來了沒有?”

見皇帝明顯已經生出了疑心,張壽想起之前朱瑩曾經對他提過,太祖皇帝說是退位之後壽終正寢,其實卻是消失在茫茫大海上,因而他不用想都知道皇帝在懷疑什麽。

因而,他略一思忖就坦坦蕩蕩地說:“皇上問石碑,臣只能說尚未解出來。而皇上說的確實沒錯,若是單純為了海貿,那麽理當走東洋、南洋、西洋這幾條成熟線路。但是,就如同太祖夢天帝而作球儀一樣,這世上難免也會有更多希望放眼看世界的冒險家。”

“當然,也許並不是那麽純粹的冒險,而是為了名,為了利。老鹹魚的話,我倒覺得他年輕時很可能也是窮到腦袋掛在褲腰上,一心求發財的人,所以大老遠跑到海東那片大陸。而一艘船要多少錢,雇船員又要多少錢?憑他現在表現出來的身家,肯定是有人出錢資助。”

皇帝的眼神一下子犀利了起來:“誰資助的?又是誰知道海東大陸會有我大明族人遺存的?此事難道不該查清楚嗎?”

話音剛落,他就察覺到,無論太後還是朱瑩,全都用相當微妙的目光看著自己,反倒是張壽面色如常。

他知道自己是關心則亂,堂堂天子聲稱要查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未免實在是太可笑。然而,當張壽接下來說出下一番話的時候,他那僅存的鎮定就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