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冬至

朱瑩這一走,皇帝便對乾清宮上下再次傳達了禁口令。

“今日張卿和王卿前來所談之事,一字一句不許泄漏,否則,還是和從前一樣,罰作終身勞役,遇赦不赦!”

此前那一次選婿時,盡管他再三禁令,還是有人禁不住往外透露了風聲,而連坐之令在前,那宮人幾乎是前腳傳出消息,後腳就被人舉發。從來對下寬和的皇帝一時雷霆大怒,直接把那宮人重責五十,罰作浣衣奴。勾引其泄漏消息的內侍更是直接杖斃。

這還不算,太後更是下令,若是那宮人被打死打殘,行刑者同罪;若是在浣衣局不滿三年死,則浣衣局掌事同罪,此前得她泄漏消息的內侍所在徐美人那一宮,徐美人褫奪封號幽閉宮中,余者全數分配到各宮苑灑掃。一時間,滿宮噤若寒蟬,再不敢刺探乾清宮。

至於乾清宮的宮人內侍,那更是誰也不敢再起外心。宮人老老實實等著上了年紀放出宮去;幾個內侍老老實實地等著擢升的機會。誰也不想撞在太後和皇帝整肅宮闈的槍尖刀刃上。

因此,皇帝石破天驚地親自給趙國公次子朱二郎朱廷傑以及順天府尹王傑的侄女做媒,這消息竟是無人所知。至於王傑稟報新式紡機,張壽獻了圖紙的事,那就更沒人敢瞎傳了。

在這一片靜謐祥和之中,冬至大朝最終來臨。這是張壽第一次參加如此盛事,他提早三天就和國子監的其他博士被一塊拉去排演,那架勢簡直讓他想到了後世各種晚會彩排。而且,正如有一部分晚會不能不參加,因為要保證曝光率,這冬至大朝會,他也同樣沒法溜號。

而太夫人幾次三番耐心對他傳授當日的各種經驗——從如何應付內急;到如何事先填飽肚子預防餓昏;再到該在官服之內穿什麽樣的衣服,在官靴之內預備什麽樣的手段,才能防止在京城那驟寒天氣中因為手足凍僵而失儀……結果,在旁邊陪聽的朱瑩都忍不住抱怨。

“皇上每次說到正旦、萬壽和冬至三大朝,也是唉聲嘆氣,大訴其苦,就不能簡單一點,別這麽復雜隆重嗎?這樣對大家其實都好!”

張壽頓時笑了。這就和後世很多人抱怨各種會議形式主義,冗長乏味的話題如出一轍。他見太夫人嗔怒地瞪著朱瑩,就咳嗽一聲道:“瑩瑩,畢竟萬邦使節雲集,不少甚至都是發色膚色不同的異邦人士,朝廷要宣示威嚴,所以大家都得勉為其難去演好自己的角色。”

感謝太祖,省了低品官很多次朝會;更感謝的是夏天提早,冬天延後了朝會的時辰;當然更感謝的是皇帝,如果不是以整肅國子監學風為由,他這個國子博士上朝的次數大概會多很多。當然他高興的同時,很多同僚那簡直是痛心疾首,如喪考妣,比如率性堂的楊一鳴。

而這一次冬至大朝會的預先排演時,他親眼看到,年紀一大把的楊博士激動得熱淚盈眶,磕頭時甚至額頭碰出了青紫,以至於他當時一度很想提醒對方,皇帝壓根沒來,還不如把力氣省到冬至大朝會上再用,免得到了那時候反而醞釀不出情緒。

此時,張壽沒有提同僚參加冬至大朝會時的歡欣鼓舞,見朱瑩也開始提醒他膝蓋上襯特制軟墊,還振振有詞說這是太祖皇帝發明,又開始傳授官服之內藏貼身小暖爐的妙招,他不禁笑了,一一接受了這番好意。

然而,他以為做好了準備,可真正到了那冗長的冬至大朝會時,他方才發現,自己還是想得簡單了。

使節雲集,百官環列,那盛大的場面無比壯觀,而比起後世破損不堪的故宮太和殿前那些地面青磚,如今的地面光滑平整,配合金碧輝煌,雕梁畫棟的宮宇,再加上那冠服整齊的百官,無數奇裝異服的使節,那種難以名狀的莊嚴肅穆,是什麽晚會什麽會議都比不上的。

如果沒有那沒完沒了的拜舞,也許這會是很新鮮的體驗……

而且,他親眼目睹,有鬢發蒼蒼的老官員直接一頭栽倒暈了過去,被人匆匆架走,又聽到一旁有人竊竊私語,說是主司勸過此人,道是不必硬撐,卻被人一口一個參加冬至大朝會乃是身為大明臣子的榮幸給噎了回去,剛剛才生出幾許憐憫的他突然覺得,不要同情心過剩。

這個時代的人,和他那個時代的人到底是有本質性區別——不是每個人都是朱瑩,更不是每個人都是得天獨厚的皇帝,因為就這兩個人才有特立獨行的本錢——大多數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堅持,哪怕這種堅持在他看來奇怪得很。

靠著年輕——穿越提供的本錢;體力好——最近在國子監天天上課站出來的體力,順便每天還耍兩回劍;再加上清俊閑雅的溫文君子總會得到原諒——其實更多的是同僚羨慕嫉妒恨的目光……張壽終於撐到了這一日露天大朝會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