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書非借不能讀也

張壽話一出口,葛雍和褚瑛齊齊扭頭去看國子祭酒周勛,而這位大司成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不太好看。而這時候,其他學官誰都沒吭聲,只有羅司業硬著頭皮相當仗義地賠笑為自家大司成解釋了一句:“葛太師,您知道的,國子監歷來都是監生自備課本……”

沒等羅司業把話說完,就只見葛雍突然掉頭朝他看了過來,那眼神中滿滿當當都是譏嘲,以至於他接下來的話一下子就被堵回了喉嚨口。

而這時候,張壽卻不慌不忙地說:“你們當中的某些人,還曾經在葛府門口得到過老師送的書,那是為老師印制新書的書坊,特意以幾乎相當於成本價的價錢賣給老師的。而如今,其實也有好心的書坊肯低價提供這些書。”

作為所謂好心書坊的真正東家,陸三郎不由得挑了挑眉,心想他是願意全程免費提供各種教材,可這不是張壽不願意嗎?

而張壽這才提高了聲音:“不提供九章堂上課所需要的書,而是借給你們。不是因為國子監沒錢,更不是因為朝廷沒錢。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書非借不能讀也!”

此話一出,剛剛還對羅司業橫眉冷對的葛雍立時收回了目光,面露疑惑。而褚瑛則是皺了皺眉,低聲嘀咕道:“書非借不能讀也?還有這歪理?”

張壽在國子監這些天,也算是把太祖詩詞文選都好好研究了一下,以免一個不好和人撞車。此時見學官們面面相覷,而監生們則茫然不知所措,他這才放心大膽地繼續往下說。

“書非借不能讀也。七略四庫,天子之書,然天子讀書者有幾?汗牛塞屋,富貴家之書,然富貴人讀書者有幾?其他祖父積,子孫棄者無論焉。”

張壽原想省略袁枚的原文中,對天子之書的評論,但想到皇帝看似是開明君主,更何況省略掉此言,格調直線下降,再加上他另有目的,就索性原文引用,隨即又繼續往下說。

“非獨書為然,天下物皆然。非夫人之物而強假焉,必慮人逼取,而惴惴焉摩玩之不已,曰:‘今日存,明日去,吾不得而見之矣。’若業為吾所有,必高束焉,庋藏焉,曰‘姑俟異日觀’雲爾。”

他說到這裏,微微頓了一頓,隨即就一字一句地說:“這是老師從前對我的教誨,現在,我原封不動送給諸位!”

葛雍一下子完全懵了,然而,也許因為這不是第一次,老人家的臉上還一副從容淡定的模樣。尤其是當他看見齊景山和褚瑛全都往自己看過來的時候,他心中糾結到了極點,有心不承認張壽往自己臉上貼的金,可想想當眾拆穿對張壽不利,他終究是忍了。

最重要的是,張壽說出來的這話怎麽聽怎麽有道理!

見葛雍一副默認乃至於默許的樣子,張壽膽子就更大了:“老師曾經嘆息,少時見宮中古今通集庫一書,往借,不與,歸而形諸夢。其切如是。故有所覽輒省記。通籍後,俸去書來,落落大滿,素蟫灰絲時蒙卷軸。然後嘆借者之用心專,而少時之歲月為可惜也!”

葛雍只覺得無數道目光朝自己匯聚而來,其中學官們的目光頗有贊同,而監生們的眼神則滿是崇敬,他唯有繼續硬著頭皮死撐,但心裏卻也不無訝異。

他年少時隨祖父進宮,有幸逛過大學士們都不得一觀的古今通集庫,那會兒死活想借一本書,奈何就算英宗對葛氏子弟頗為器重,可到底沒準許,他因此遺憾了很多年。等後來他官至帝師,古今通集庫裏除卻密庫的書,其余他盡可一覽之後,那種讀書的迫切性卻沒了。

這事兒他確實對張壽提過,沒想到這小子居然記住了!

張壽知道在座這些都是能看懂九章算術這種晦澀語言編撰算經典籍的人,所以沒有再浪費口舌用通俗易懂的語言重新解釋這篇黃生借書說節選,而是直接總結。

“所以,這些書也好,以後那些更加艱深的算學典籍也好,全都是借給你們的。若是學完之後保存完好,不收分文。若是不愛惜以至於損毀,卻要你們賠補。我只希望,借者用心專,你們能切切實實做到這五個字!”

聽到這裏,剛剛一直沒說話的齊景山不禁側頭看著葛雍道:“葛兄,若不是張壽這別開生面的訓誡,我還不知道你又寫了一篇絕妙好文。”

“哼,就知道藏著掖著!”褚瑛不屑地哼了一聲,隨即不太情願地說,“似乎生怕別人忘了你七元及第似的,動輒長篇大論教訓人!”

老人家我真是比竇娥還冤!

葛雍心裏氣壞了,可一旁國子祭酒周勛和羅司業等人卻也一個個沖他贊口不絕,而那些監生在張壽訓誡之後的齊聲答應,卻沖淡了他那心中的郁悶。只是痛定思痛的他下定了決心,回頭一定要狠狠教訓動不動就來一句“老師說”的張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