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葛氏語錄新編(下)

“學我者生,仿我者死……這話說得真好!”

朱瑩猶如幽靈一般從永平公主身後竄了出來,見其按著胸口嚇了一跳,她不禁鄙視地撇了撇嘴,隨即就大大方方地掀開竹簾,站在了憑欄處。不用回頭,她也知道背後那位金枝玉葉是什麽表情,當下就咯咯一笑。

“太祖皇帝當初得了天下的時候就說,什麽男女大防,都是那些腐儒推崇的,裹腳布似的玩意!你要開文會,大大方方開就是了,用得著垂簾嗎?真要是看中誰才華好,品貌好,直接對皇上和娘娘說你要嫁給他就是了,他們還會不準?”

永平公主頓時氣得臉都白了:“你以為我是你嗎?”

朱瑩轉過頭來,滿臉的桀驁:“公主也能過得恣意自在!太祖皇帝和孝賢皇後舉案齊眉,相敬如冰,可他們的女兒長樂公主就是塊爆炭,還拔劍追殺過在外頭養女人的駙馬,然後太祖皇帝力挺她和離了。她改嫁了個喜歡刻印章的探花郎,夫妻倆給皇宮留下了多少佳作?”

她一邊說,一邊再次轉身探出窗外:“阿壽有時候很誠懇老實,有時候卻鋒芒畢露,我到現在都還沒看明白過他!”

“看明白之後又怎樣,嫁給他?”永平公主忍不住反唇相譏。

“等我把婚約這事兒弄明白再說!”見下頭不少人都發現了自己,紛紛擡起頭來,隨即又突然齊齊低下頭去,朱瑩扭頭一看永平公主也跟了過來,這才笑嘻嘻地說,“你看,一個個都道貌岸然,其實擡起頭來看你一眼又怎麽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道不同,不相為謀!”永平公主冷冰冰地打斷了朱瑩的話,卻是煩躁地看向了下方。

徐鳳陽好歹是京城出名的選家,不會就這樣被張壽給駁倒了吧?

張壽並沒有注意到,月華樓上的兩個女子正在唇槍舌劍,見那徐鳳陽氣得老虎胡子胡須亂顫,他就笑了一聲。

“我看徐先生你這序言,誇耀這一冊時文集子將所有才子一網打盡,又誇口說只要精研這些,就必定科場有進益。今天來的,並不僅僅是你一個時文選家,你就有自信,你選的文章比別人選的文章要精妙?”

徐鳳陽因為張壽居然拿葛雍來壓人,正又羞又惱,打算振臂一呼,召集其他人一塊並肩上,也好形成星火燎原之勢。然而,張壽這突如其來一句話,卻猶如突然剜心一刀,讓他頓時大叫不妙。果然,他就只見四周那些本來同仇敵愾的選家,立時三刻就作壁上觀了。

八股文選家這種角色,雖說偶爾有聯手的時候,但大多數時候,誰不為了保證自家選集的銷路,誰不為了保證自己在制藝時文這一領域的權威,對別人橫加指責甚至詆毀?

誰不是恨不得對天下人標榜,我最厲害,你們全都不學無術,選出的文章濫竽充數?

即使硬著頭皮,徐鳳陽也只能強自嘴硬道:“那是自然,若不是我選盡了最精妙的文章,為何我的時文本子素來是京畿銷量最廣的?”

“哦,怪不得尊駕如此自信,原來是因為你的集子銷路好。”張壽再次笑了一聲,“我看你剛剛拿出的這一冊,看題目好像是上一屆月華樓文會的時文集子吧?照你在序言中誇耀,以上諸生行文,盡得聖賢之精妙,一派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架勢,你真覺得如此?”

“是又如何?這集子裏不少文章是永平公主也看過的!其余是聽到前次月華樓文會的題目之後,不少京畿著名的時文大家做的,絕對是最好的範文!”老鼠胡子翹起下巴,心中不斷給自己鼓勁。

就算葛太師當年時文獨步天下又如何?這些年他教皇帝,教皇子,那都是不學時文的;精研算經,那更是和時文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去。而制藝時文,就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就算葛太師親自捉刀,他也不信能寫出比他選的這些時文更好的文章!

要知道,上個月來評判的不但有解元唐銘,還有兩位上科二甲進士,選出的十幾篇文章裏,他特意打點重金,問出永平公主私下評價最高的幾篇文章,這才放在最前頭,而且不要命地誇獎了一通,再重金求得幾位有名的老進士也做了範文,然後搶在別人前頭結集成冊。

在這方面,那位公主天賦卓絕,據說當年還小的時候,就坐在皇帝膝頭,點過狀元,否則這月華樓文會怎會有如此多的士人趨之若鶩?

朝中舊黨也不會暗暗扶持這位公主!

“最好?呵呵。”張壽哂然一笑,這才對齊良努了努嘴:“上個月出的題目,是‘夫子之文章’對吧?小齊,你也背一篇‘夫子之文章’範文,給這位徐先生聽一聽!”

齊良見眾多目光瞬間匯聚到自己身上,當下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朗聲誦道:“聖人常示人以德之顯者,而不輕語人以理之微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