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6章 土豪(第3/4頁)

林延潮恍然。

以往自己新中進士時,每天都有幾個掌櫃,夥計在自己門口這轉悠,第一句話就是問自己要不要借錢。

對於剛中進士的人,不少都是囊中羞澀的,拜見座師沒有拿得出手的禮品,吏部那邊選官授職沒錢打點,京城居大不易,同年之間交際不能太寒磣,至於衣服座駕,不和官員體面,也是要換的。

如此下來一年沒有大幾百兩銀子打不住。

當年王世貞剛中進士時,也是一年花了六七百兩,不得不借錢度日。

王世貞乃官二代出身,都不經如此花銷,至於其他進士就更不用說了,所以就有人專門給這些進士賒賬。

進士身份就是保障,不怕你不還錢啊!

將來你外放當官了,借賬的人還會跟著你上任,當師爺什麽的,一面辦你辦事,一面替你收錢,很多官員就是這麽腐化了,把柄也被人拿在手裏。

梅家作這生意可謂目光長遠。

林延潮看了梅侃一眼,但見對方笑了笑道:“為督公辦事,也不過是我梅家一樁生意,當年在河南買田運糧只是小打小鬧,至於放賬更是順手為之,天下的生意有幾門,我們梅家就通幾門!而在蘇浙,福建,廣東,也不獨是我們梅家如此,只是那些人大都不顯山不露水,所謂真人不露相就是如此。”

這話不虛。

明朝除了雲南外,是不產銀的,但在日本,在南美洲都有特大銀礦。

為了換取中國的陶瓷,絲綢,西方人經過太平洋貿易不斷將白銀輸入中國,到底多少,誰也說不出,因為這是一個天文數字。

有說法是在鴉片戰爭前的三百年內,世界上所產出百分之七十五的白銀都流入中國的。

可是不說之前禁海,就說隆慶開關後,國家海關貿易所得,就那麽一點點。

看到這裏不免要問,這多得如同大海一樣的銀子,最後都到哪裏去了?

梅侃坐在那笑而不語。

林延潮道:“梅兄何必與我說這麽多呢?”

梅侃道:“因為學士與我們梅家交情非同一般,家父與我都認為學士是一位值得我們梅家交往的朋友。”

“不敢當。”

梅侃正色道:“梅某雖是商人,但從不會官場上花花轎子擡人的那一套,說話想來絕無虛言。當初學士在歸德替我們梅家賺了錢,還將歸德大治,百姓稱便,造福一方,如此翻雲覆雨的手段,不說是梅某,就是家父也是贊不絕口。”

林延潮失笑道:“林某這點微末本事,倒是讓令尊見笑了。”

梅侃正色道:“學士不必自謙,當今官員要麽貪財輕義,要麽就是滿口道德文章,視利為無物。要知道錢不是好東西,但也不是壞東西。朝廷若不用錢,哪裏能在西北,遼東養得幾十萬雄兵,朝廷若不用錢,何必修運河,從江南調錢糧至京畿,朝廷若不用錢,又如何打緬甸平川中?”

“學士與其他官員不同,先借貸,在民間興修水利,屯墾淤田,再賣掉淤田拿來還錢,而其他官員不敢做嗎?不敢,他們連向民間錢莊借貸這第一步都不敢。銀子就如同水,水不活,金山銀山也是沒用,而當今朝堂上太多短視之人,守著一潭死水,這邊要用了,挪一點,那邊要用了,支一點,最後如何?一天天敗掉家當。”

林延潮笑著道:“依梅公子之見,朝廷應當如何呢?”

梅侃認真道:“在下研究過學士在歸德之政績,以為朝廷若要一改這左支右絀的局面,可以向民間借貸,數年後還之可以,或許朝廷也可以不還錢,只要將幾處稅關借用數年就好。”

林延潮倒吸一口涼氣,心道梅侃還真敢想啊,居然將注意打到了朝廷的稅關上,你這話被天子耳裏,你梅公子就要變成沒公子了。但若依他這麽說,那麽以後什麽“礦稅”的事,就可以免了,但問題是有可能嗎?

林延潮道:“梅公子,不說朝廷會不會借錢,正所謂財不外露,梅家如何向天下人解釋這富甲東南的財貨呢?梅公子不怕自己是下一個沈萬三嗎?”

“所以林某良言勸梅公子一句,千萬不要如此想,自取其禍。”

梅侃長聲一笑道:“多謝學士提醒,若是當今天子,當然不敢,但若是學士大人他日為宰相,我們梅家或許可以試一試。要知道信用這二字,只有合作過的人方才能佩提及,而學士在林某眼中當得起這二字。”

林延潮聞言目光一凜。

梅侃仔細看了林延潮神色,然後道:“學士不要多慮,當年太祖定下鐵律,重農抑商,不許我等商人穿絲綢,甚至功名上也是歧視,但是呢?國無農不穩,無商不富,朝廷插手經鹽,礦山,海貿,是謂利出一孔,但是錢賺到了嗎?隆慶時太倉一年歲入不過兩百萬兩!僅兩淮一年偷漏的鹽稅又何止兩百萬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