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77章 於無聲處聽驚雷(第2/3頁)

當年張居正要奪情,王錫爵跑到張府上,逼著張居正拿刀橫自己脖子上。

張居正要奪情,趙志臯直言反對,最後被貶官流放,趕出翰林院。

沈一貫擔任會試考官時,同僚要錄取張居正的兒子,沈一貫把卷子藏起來,怎麽說也是不肯取他,最後沈一貫也被張居正趕回老家去。

這三人在張居正權威赫赫時候,尚敢不懼權勢,怎麽到了當首輔的時候,卻被滿朝大臣從頭噴到尾,看著朝局日益惡化,拿不出任何作為來挽回局面。

這是他們的責任嗎?

葉向高時,他與同為閣臣的李廷機有這樣一段對話。

葉向高道:“上所疑群臣,正鑒初年江陵專制擅權,浸淫至是耳。令江陵在,凜凜救過不暇,何勛績之有?”

李廷機則說:“江陵信對症,其如上之不沖年何?”

葉向高大意是,天子猜忌群臣(其實是指代葉,李二人),正是因為張居正當年擅權的緣故,一直到了今天,他仍是如此。但眼下朝局糜爛,就算張居正在世,也不過忙著補過,收拾這爛攤子,不讓局勢繼續惡化,何談建立功勛,匡扶天下。

李廷機則說,就算張居正復生有辦法匡扶天下,但天子現在已經不是年少的時候,你覺得他現在會用張居正嗎?

葉,李二人可謂一語道破真相。

沒錯,世間再無張居正,這是萬歷自己一手造成的!

並且這個傳統一直延續到崇禎的身上。

崇禎時,明朝內外交困,國庫空虛,首輔薛國觀出主意,不可以再向老百姓加稅了,必須讓那些富有的皇親國戚出錢。

於是崇禎采納,先抄沒武清侯李國瑞的家財(李太後之父武清伯李偉的第五代)。結果武清侯李國瑞驚嚇而死。

此例一開,皇親國戚人人自危,在崇禎面前編排薛國觀。

結果崇禎動搖,轉手以貪汙的罪名將首輔薛國觀抄家賜死。

薛國觀成為繼夏言後被天子賜死的首輔第二人,而以貪汙罪名從薛國觀的首輔家裏,抄沒錢財只有九千兩,田六百畝。而武清侯李國瑞家中僅浮財就有四十萬兩。

從此朝廷再也沒人敢提抄沒這些皇親國戚之事,也再沒人謀劃如何扭轉明朝財政虧空的事。

崇禎在位十七年,勤政辦公,不日不眠,當政十七年,宮中無營建,吃穿不講究。

崇禎深感宰相不作為,十七年換了五十多個首輔,堂堂宰相如白菜般廉價,最後死於社稷時罪己詔裏寫的是,然皆諸臣誤朕。

現在天子對林延潮道,你不能當第二個張居正!

大雨落下,打在石階上,打在甬道的石磚上,打在漢白玉石橋上。

天地之間響徹的是浩瀚的雨聲。

林延潮額上汗滴落下,這一個月裏,他前思後想,他承認自己對功名的渴望。

所以今日上殿,他先向天子認個錯。

換句話說,他今天來是想好好說,根本不願有絲毫開罪天子,先平平穩穩地回翰林院再說。

當然林延潮現在可以假裝答允,先混過這一關!

但林延潮想起薛國觀的例子,覺得說了最嚴重,就是哪裏來哪裏回去,但不說搞不好將來沒命。

天子緩緩道:“林卿,不少大臣都在朕面前稱贊你,說你似當年的張太嶽,但朕絕不容許本朝再有第二個張太嶽。林卿,君臣之間,難道只有白首相知猶按劍?不可善始善終,成就一段佳話?”

說到這裏,天子長長嘆息了一聲。

風雨打在殿前的長廊上,君臣間一陣靜默。

林延潮眉心一抖,雙拳是握得越來越緊。

天子見林延潮從目光猶疑而至堅定,就如同當初他上諫一般,此必有驚人之語。

這時林延潮擡起頭,方才神色已是退去,重新恢復至以往平和的樣子。

林延潮道:“啟稟陛下,臣不會作張江陵,但若陛下恩準,臣願為王臨川!”

林延潮之言心平氣和,但天子卻好似從無聲處聽到了驚雷。

殿外雷霆已止,雨勢已衰,驟雨來的也快,去的也快。

但有一股力量,是急風驟雨也不能動搖的。

天子看了一眼殿外的風雨,默然半晌後看向林延潮:“林卿,你說要學王安石?你的意思是,朕要如宋神宗?”

林延潮道:“陛下,張江陵與王臨川最大不同,就是張江陵擅權而臨於君上,而王臨川則是君臣一心。”

天子哼了一聲,手指著殿外道:“可王安石之變法卻是失敗了!林卿大言不慚,自以為比王安石如何?”

林延潮道:“當年王臨川知鄞時,略行新法,邑人稱便,即嘵嘵然曰,我宰天下有余。時人評之,不知四海非一邑之小,執政非長吏之任也。而臣任歸德令時,上書陛下三年內大治,實為大言不慚,此臣不如王臨川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