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7章 以情動人(第2/2頁)

此言一出,華傳芳露出了譏諷之色。

片刻後,一名坐在墻角的士子拱手施禮道:“是在下寫的。”

陳知縣問道:“為何一張白紙交來?”

“因為沒給墨。”

陳知縣聽了差點跌坐在地,什麽大英犧牲狗屁。

陳知縣頓有些著惱問道:“這是為何?”

這時華傳芳起身道:“回縣尊的話,是我的主意,此人冒充侯官生員,招搖撞騙,混進文會中,卻被我揭破。我本希望他有羞恥之心,自行離開,哪知此人厚顏留下,賴在此出名,故而我才不給墨。”

陳知縣斥道:“豈有此理,我等又不是眼瞎,文章好壞看不出嗎?你如此做,實是心胸狹隘,不容他人有出頭余地。”

華傳芳被陳知縣訓斥心底大怒。不過他家頗有資財,一個錢塘知縣,也不是真懼。

於是華傳芳道:“文會中都是名士,豈可魚目當作珍珠,再說我也是只欲他不打擾縣尊和陸翁罷了。既是縣尊不信,不讓當堂一試,看看他的才華是否能為一名生員。”

華傳芳這話也是令陳知縣一嗆,不過陳知縣細想,也是生怕自己認錯人了,故而不敢確認。

於是陳知縣向林延潮問道:“你……閣下,可是侯官生員?”

林延潮道:“確乃侯官生員。”

“胡說,若你真是生員,那麽周先生,怎麽沒見過你?”華傳芳質問道。

林延潮聽了道:“我曾是侯官生員,但現已不是了。”

聽了林延潮這話,眾人都是恍然,除去生員身份,要麽是考中了舉人,或入國子監,要麽就是學業不合格或者是犯了什麽錯誤,被督學罷了生員身份。

這對於一名秀才而言,簡直是奇恥大辱。

不過此人雖曾是生員,但現在繼續用生員身份,卻是他的不對了。

卻見陳知縣卻了笑著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

華傳芳卻是冷笑兩聲道:“真無恥之尤。”

這時陸翁道:“若是有墨給你,你可當堂寫出文章來?”

林延潮道:“可以。”

陳知縣立即道:“既是如此,我給你筆墨,當堂寫一篇來。”

林延潮聽了笑了笑道:“古人有雲,讀其文如聞其聲,聞其聲如睹其人。眼下在下在此,就不必那麽麻煩,索性直念給大家聽好了。”

陳知縣驚喜道:“狀……不,閣下不用打草稿?”

“在下作文章,從來都是落筆之後,不易一字!”

不易一字,好大口氣!

眾士子都是震動了,不易一字,那不是說寫出來的都是登峰造極了,不用改了。

董其昌與陳繼儒低聲地道:“宗海太狂妄了。”

陳繼儒笑著:“不是狂妄,是狂捐,寧為狂捐,不為鄉願。”

陳知縣笑著道:“那閣下就念來,本官洗耳恭聽。”

眾士子們聽了也不服氣,也是露出認真的神色,一會挑林延潮文章的毛病。

但見林延潮道:“此文乃是前幾日與袁中郎一並共遊西湖所得……從武林門而西,望保俶塔突兀層崖中,則已心飛湖上也。午刻入昭慶,茶畢,即棹小舟入湖。山色如蛾,花光如頰,溫風如酒,波紋如綾。”

林延潮一邊念,眾人一邊聽。

眾人乍聽來這文章,也沒什麽出奇的地方,仿佛在敘事,說一人的遊記。但偏偏如此情真語直的文章,能從這一字一句裏聽出作者雀躍的心情。

“……才一舉頭,已不覺目酣神醉,大約如東阿王夢中初遇洛神時也……”

聽到這裏,林延潮這寥寥幾句,卻是語淺情深。

“……余遊西湖始此。晚同中郎渡凈寺,覓其兄舊住僧房。取道由六橋嶽墳石徑塘而歸。草草領略,未及偏賞。次早得陳眉公帖,眉公同學王蘅蕪至,湖光山色,一時湊集。”

眾人聽完這文章,良久不語,文章聽來平平無奇,就是老嫗也是能聽得懂。

但聽過之後,眾人都不約而同生出悠然閑適之情。

往日這等山水文,都是極盡詞藻,用各種華麗難懂的文辭,渲染山水之美,但是本文卻劍走偏鋒,短短幾個字,幾句話,以景寫情,令讀文之人與筆者一並酣醉。

文章到了這一步,仿佛又推開了一窗戶,眾人不由覺得,文字簡單繁復並不重要,在於能不能真情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