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六章 枯法

陳沐沒料到,他心目中幾乎無所不能,醫術最為精湛的外科醫生陳實功對這副藥方極為認同。

只是看了一眼,便已叫出它的名字:“大帥拿的是枯痔散,雖是大毒,但能治病,這方子怎麽了?”

還能治病呢,陳沐很懷疑張居正命中劫難就來自這個方子。

“痔瘡不過尋常疾病,有必要使用這樣毒性猛烈的藥方?”在陳沐的印象中,痔瘡的治療手段並不單一,他問道:“不是應該手術,割掉了事?”

陳實功沒再多說,只是說讓陳沐跟他出去,這個地方不合適說話,說多了會得病。

等陳沐耐著性子跟陳實功出去經過換衣、洗浴、泡手泡腳等一系列陳實功琢磨出的殺菌措施後,二人進入陳實功的宅院,屏退旁人,這才坐到一處,聽陳實功對這一病症展開介紹。

“痔瘡並非普通疾病,不因外疾入侵,而在人習慣使然,發病者過食炙爆、或因久坐久站、或七情過傷、或擔輕負重、或竭力遠行、或酒色過度,俱能發痔。”

說著,陳實功還拉過紙來,提筆畫了起來:“有生肛門之內、有生肛外之傍,形狀各異,有大有小,大有蓮花、蜂窠、翻花、雞冠、菱角、珊瑚;小有櫻珠、鼠尾、牛奶、雞心、核桃、蜆肉之形;積毒深則大、形越異則越惡。”

“其病非輕重,治俱需內外分防,因此說此病並非外疾,亦與邪毒無關。”

“初起不腫不紅,行走不覺者為輕;腫痛遇勞而發,頭出黃水者為輕;待生異狀,流膿出血不止者為重;久漏竅通臀腿,膿水淋漓,疼痛不已,糞從孔出者,便不好治了。”

陳沐深吸口氣,對陳實功充滿敬仰之情,他對這些病症如數家珍,甚至還能評判出個美醜……活該人家當名醫。

頭一次真正深切地了解痔瘡這惡心事兒,對陳沐真的沒有多少新奇,他打斷陳實功繼續講述的欲望,道:“治愈這病,一定要用枯痔散?”

“這自然不是,治愈的方法多了,春秋之時就有人患內痔,醫者殺狗取膀胱,塞竹管入腹吹起,拉出膀胱則痔亦翻出,刀除痔瘡,塗抹藥膏,倒吊患者,翻出的自會收回,如收不回,則以冷水澆其胸腹,打個哆嗦就回去了。”

“但凡到了這種程度,一定是病患極重,不取痔則疼痛難忍。”陳實功輕笑一聲,攤手問道:“可大帥你想,這治十個人能活幾個?依在下的經驗,十個人有九個手術後都能活著,直至其某日如廁,血流崩出不止,稍有不慎,一命嗚呼。”

“患此病者多為勞心久坐的尊貴之人,又豈能隨醫師心意,叫其這般狼狽?”陳實功說著,嘆了口氣道:“過去在南直隸,有一男子貴人患此七年,症狀極重,我欲為他開刀,家人險些將我棍棒打出,又能奈何。”

陳沐緩緩點頭,想想也是,他也覺得張舉未必能接受醫生在他身上且是私密部位開刀,這不單單是私密的事,在他那個位置上,改革擋了太多人的路,想要他命的人太多太多。

而另一方面,別說張居正,就算他自己也不能接受別人往他直腸裏塞進去個狗尿泡子。

直接開刀取痔容易,刀口如何愈合才是大問題。

“那要想治愈,便只能用這個?中毒怎麽辦?”

面對陳沐的疑問,陳實功也很慎重,解答道:“若說症狀減輕,可用洗痔枳殼湯,不論輕重,疼痛時洗則自消,但其反復;諸痔欲斷其根,必須枯藥。”

“不過大帥可以放心,枯藥並未單使,先以喚痔散使痔出,待其出後再用護痔膏護住周邊好肉,不使毒性蔓延,才以枯痔散每日塗抹,至七、八日,其痔枯黑堅硬待其自落,再換洗起痔湯。”

“這裏面只有枯痔散含毒,要藥雖烈,然其用量不大,僅使病根幹枯、壞死,最後脫落、孔竅不收,覆生肌散、玉紅膏,治愈者十可有九,唯獨不靈者,乃其五臟本已受損,不可承受藥力。”

五臟受損?

陳沐的臉色很難看:“若患者肝腎有異,可能施行此方?且年事已高,即使耐住藥毒,後續出血用藥,又能如年輕人氣血旺盛?”

民間對張居正的私生活有些傳聞,臣是多半報以懷疑,但他不信張居正到了這個歲數五臟六腑沒有毛病,也不信張居正的身體造血功能還像年輕人一樣。

這裏頭隨便哪個一個出了問題,帝國首輔就沒了。

這個結果是陳沐所不能接受的,也許對皇帝來說沒有張居正能更容易掌權,但現在的大明,沒人能接張居正的班兒。

皇帝的威望不足,需要的是和平交接;而諸多廷臣,才能誰都不少,只是沒張居正那麽強力,讓他們推行一條鞭法沒問題,可推行考成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