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憂慮

埃雷拉是個自尊心極強的職業軍人,他的父親是最早登上新大陸科羅納多探險隊的成員——據說是這樣的。

事實上他關於父親的一切,除了身上流淌的一部分血液外,就只剩下埃雷拉這個名字。

在他這些年的尋找、推測之下,他在新大陸可能有一千多個兄弟姐妹,畢竟他父親成為新貴族後不分貴賤地將家族中十四個兄弟都接了過來。

有些人運氣好,能得到家族的承認與重用,但更多人像他一樣,孤魂野鬼,加入軍隊,為軍隊效力一生,似乎人的一生就該這樣度過。

他一輩子接觸的,都是廝殺與震懾,殺死那幾名酋長前他就知道,這樣會引發更大的動亂。

可越是如此,越要如此。

新西班牙已經很亂了。

這片土地從他出生就一直很亂,四十年過去,這裏的亂象有過平復,明國人的到來打破了平靜的一切。

他親自接到貝爾納爾的調兵命令,以平級軍團長的身份命令他率軍去往墨西哥城,他與另外一名混血軍團長都順理成章地接受命令。

再然後,親眼看著貝爾納爾以武力入主墨西哥城,受西印度委員會任命為代總督,節制新大陸。

埃雷拉一直以為貝爾納爾是忠於阿爾曼薩的,也一度以為自己是忠於貝爾納爾的——直到那份新西班牙代理總督的委任狀由委員會簽發。

也許他錯了。

比起血統,似乎兵力與槍炮與更重要的東西。

“軍團長,營地西方發現一隊偵察兵的屍體,被威力很大的弓箭射死,鎧甲和武器都被拿走,還有他們的頭顱,修士說有兩天了。”

“取走頭顱?”

埃雷拉有一雙很大的眼睛,看上去非但不太像西班牙人,反倒像把印度人這個名字坐實。

士兵進入營帳時他正攥著一只銀酒杯沉思著,聽到傳報帶著點詫異皺起眉頭,問道:“割掉頭顱,阿茲特克人沒有這樣的習俗,心臟還在麽?”

負責傳信的士兵點頭,道:“心臟還在,隨軍修士懷疑這片戰場上還有別人。”

墨西哥附近阿茲特克故地的原住民有剖開敵人心臟祭天的習俗,但從來沒人會有意割掉敵人的頭顱。

“在我小時候,聽說北方有些海島上的小部落習慣把敵人的頭顱割去,白馬怎麽可能召集軍隊到那麽遠的地方去,如果能召集那麽遠的印第安人,就不至於只有六千人了。”

埃雷拉放下酒杯,起身在桌面上鋪著的地圖上看了看,對士兵道:“再派偵察兵去西邊,小心一些,明軍也有割取頭顱或耳朵的習慣。”

地圖上埃雷拉軍團駐地的北方,間隔七裏外則有大片用墨筆圈出的印第安人營地,其中前後縱深標注出五處印第安人營地。

雙方的斥候戰非常簡單但也非常殘酷,埃雷拉會讓從屬的印第安原住民去偵查北方,印第安部落首領白馬也會讓部落勇士穿上西班牙人的鎧甲到這邊偵查。

雙方長相近似,離得遠些根本看不出究竟誰屬於哪裏,以至於經常會出現密林中自相殘殺的情況。

埃雷拉軍團先發現這個問題,便幹脆也讓部下穿回鎧甲,這在一天的時間裏顯著減少斥候被殺的幾率,但到第二天就不好使了。

數十年的殖民與爭鬥中,雙方在裝備上幾乎相差無幾。

雙方循環往復著變換著只有自己人知道的服裝甲具秘密,最後幹脆都穿著鎧甲,只在身上每日換些分辨身份的小裝飾,以此來偵查對方動向。

即使探明印第安酋長白馬集結了六千余人的部隊,埃雷拉仍然對戰局保持樂觀,甚至還認為這有助於戰勝之後的募兵。

但要是明軍來了?

埃雷拉搖搖頭,明軍怎麽會來?

他們一共只有兩千多人,裏面還夾雜著匠人、船夫,他們很清楚我們收縮防禦集結了超過八千五百的兵力在墨西哥附近,除非明軍瘋了,不然不會在這個時候登上新西班牙的土地。

“花了很大力氣才把白馬引誘到這邊,千萬不能功虧一簣,讓把守橋梁的伊比連隊提起精神,兩個騎兵連隊由河東迂回到白馬背後,他們的後勤很糟,決戰就在這兩天了。”

“雖然他們有火槍和戰馬,也不會是我們西班牙人的對手!”

其實埃雷拉也在試著進行身份轉換,一直以來他都是軍事將領的身份,用明朝的話說就是‘功已至極’,但自從貝爾納爾成為新的代理總督,他仿佛又看見更高的上升空間。

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會思考更多,當然這還涉及到一個文化不同的區別,就是這個時代的西方軍功和東方軍功不一樣。

就像西班牙沒有割取首級、割掉耳朵的習慣,原因是沒有軍功。

底層士兵一輩子都不會成為軍團長,軍團長之所以是軍團長,不是因為他們出色的士兵,而因為他是出色的軍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