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上路

陳沐仔細想過這個事,目標是誰不重要,張居正很自然地讓遊七來傳達這件事才重要。

就算年幼不懂事的皇帝在氣頭上想殺這幾個人,都要采取廷杖的手段,要麽就是聽信了陳沐的讒言,哪兒遭罪把他們派到哪兒去。

張居正就一句話,不能讓鄒元標活著回來。

他這是把自己當成誰了?

張居正把自己擺在什麽位置不重要,可他把陳沐當成什麽,一個殺手?

陳沐是殺過數不清的人沒錯,但軍法歸軍法、戰爭歸戰爭,他的身份是在海外有足夠自主權力的將帥,如果國家利益大到需要策劃一場戰爭他自然會去策劃,死多少人都在所不惜。

但這算什麽?

領導國家靠的是皇帝的任命與朝廷的推舉選拔,做事靠的卻是強大到影響國家的私人影響力,也就是俗稱的權術能力。

陳沐開始明白,一直受張居正提拔重用的張翰為什麽會在張居正授意的許多事情上既不反對、也不同意、更不執行了。

他今天遵命把鄒元標殺了,明天哪個官吏惹了他,如果他的權術影響力足夠,是不是也能繞過朝廷法度,派人提著南洋造炸藥筒把別人府邸炸個底朝天?

這是黑幫行徑,不該出現在實際的帝國元首身上。

北洋軍府衙門正廳。

夜裏早就熄了燈,隨大帥回還衙門,廳裏鑲嵌入頂梁柱的陶芯鐵架煤油燈被點燃,將正廳照得亮堂。

廳中趙士楨與五君子一同坐於客座,趙士楨動作不急不躁地向廳中那具仿制古董形制的伏虎博山爐置入香丸,以圖靜心提神。

幾人打著哈欠,閑不住的鄒元標看著梁柱上煤油燈燃燒冒出幹凈的煙嘖嘖稱奇,如同十萬個為什麽般向趙士楨問東問西。

倒是見多識廣的沈思孝全然無絲毫好奇,一副習以為常的語調說著還不忘大加點評,道:“早跟幾位說了,陳帥有天縱之才,他待過的地方出現什麽都不奇怪——不過這燈啊,還是要廣州匠來做,那才是鬼斧神工,這個做的太粗糙了!”

趙士楨眯起眼聽著沈思孝誇耀自己幕主的本事,余光瞧著幾人神情,鄒元標是純粹的好奇,這個人既能接受最好的待遇,想明白之後也不怕最壞的事情,單單心性就是個人才;沈思孝與艾穆這會兒人到北洋,看上去開朗不少,想必已打開心結,想通了。

吳中行是沒有任何心結的,他彈劾老師的奏疏一傳上去,自己便帶著副本去見過張居正,有愧歸有愧、遭恨歸遭恨,到底狀告得堂堂正正。

廣州匠手工能力冠絕天下,錫器鐵器陶器,樣樣精通,號稱冠絕天下。

用陳沐的話說,是世界第一。

“在下與番人打過交道,殷公任兩廣時為籌集軍費還欲在廣州行互市,不過上至知府下到縣令都不從,番夷必須照陳帥管轄濠鏡的方式來管理,少一分無利、多一分跋扈。”沈思孝擡手拍著座椅扶手笑了,很有顧盼自雄的感覺,道:“他們千方百計想學鑄鐵、織絲、造船、架橋,還有耕種器具。”

“鑄鐵是為造炮、織絲是為求財、耕種是因為他們只能用簸箕揚谷,單單沈某仕番禺時便抓住多例想要走私揚谷扇車的番賊。”

外洋人不會鑄大件兒,這事趙士楨早就知道,南洋有一套完善的法令管理走私,因而他並不在意,只是笑著問道:“他們還想學造船?”

沈思孝頷首,道:“不是南洋的戰艦,濠鏡留居的外洋軍卒都不能回鄉,何況我們的新戰艦學了他們,構造異同一目了然,他們想學的是福船,造價低廉堅固耐用,到那邊都是商賈,想學這個。”

鄒元標不懂這些,聽著倆人越聊越來勁就直犯困,撐著下巴打個哈欠抱怨道:“陳帥去洗澡還沒好啊?船行晝夜也不說,三更半夜……陳帥來了,陳?”

原本百無聊賴的鄒元標在聽到後堂屏風傳來軍靴踏在地板上響聲時露出狂喜,緊跟著便看到陳沐穿赤色馬褲上著白色中衣走出,隨後面上喜意便迅速凝固。

剛泡完澡完的陳沐未戴發巾,擦拭過的短發依然濕漉,不過這與東洋大帥身後亦步亦趨的黑護衛都無半點關聯,鄒元標的眼睛盯著陳沐的手。

陳沐的手上提著解下的皮制寬腰帶,腰帶上連著劍套與銃套,劍套裏有講武堂軍官佩短劍,銃套裏自然也有陳沐的隨身佩銃,而且是兩杆。

哐當!

腰帶被丟在桌案,被陳沐手掌按著,杜松面無表情的立在主座右側。

在陳沐泡澡時,收到消息的杜松連夜起來趕到衙門,向陳沐匯報了南洋隨船而來的急信,幸好高拱收到書信時就在南洋衛港,否則這封信至少還要等一個半月才能送到北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