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四洋

在座大多數人對陳沐是歡喜的,只有張居正,他對陳沐是又愛又恨。

如果陳沐的才能小一點,他會把陳沐像李贄一樣,丟在個犄角旮旯甚至放在海外,一輩子不去管他。

如果他對朝廷不能起到更多好的作用,其帶來的危害是巨大的,因為他一個人,對國家不穩定的危害比白蓮教還大。

盡管在陳沐口中與事實上,他都解決了朝廷用銀的問題,並認為接下來緬甸、安南可以解決百姓吃糧的問題,但這些財富並非沒有代價——白銀大量流入使國家動蕩,受工廠影響土地兼並愈加嚴重,工廠雇工使人口流動,百姓出海不易管理,原有的匠戶、軍戶徭役等制度開始幾近崩潰、加劇反傳統思想……

這些附帶問題陳沐都是不管的,換了擔當稍差的閣臣當國,早就把他叫停了。

但張居正沒有,一來是他做的一切確實需要錢,大量的白銀;全國統一稅法非常重要,但北方施行一條鞭法的難度也很難被人忽視,究其原因最難的一條便在於北方缺少白銀,北方大多數地方市面上流通的依然是銅錢,收稅時百姓要去換銀兩,而北方尤其陜西諸地,本身市面白銀就少,兌換價格自然要高。

相同的稅,北方交稅就要比南方多。

事情非常棘手。

南洋京運白銀一送,地方主官當即壓平銀價,一切迎刃而解。

而且最關鍵的在於,隨張居正對歐羅巴了解越多,越篤定地認為朝廷有陳沐是國運使然——陳沐盤算著把大艦隊拉到別人家門口,那將來別國是不是也能隔遙遠萬裏,把大艦隊拉到大明家門口?

北方有長城,南方可沒有,區區倭寇就把久無戰事的東南禍亂成一鍋粥,那如果敵人正規軍,大艦隊開到岸邊,他就是再改革幾十年,積攢下再多財富,只要十年八年半個國家的禍亂,就能把一切改革成功蕩平。

“大明的對手在歐羅巴,但不是葡夷,西班牙算個對手,畢竟國土龐大百姓眾多,國王權力集中,還有狂熱宗教,其優勢在於海外殖民地歸屬國王,誰打下的歸誰治理,西夷出海源於葡夷全面掌握香料貿易,經濟仰人鼻息,這才後起出海,有些著急,做法也更狠絕,他們打下的一切土地恨不得掘地三尺,掠奪一空還要開礦挖山,把一切都奪走。”

一幹重臣或有遭受沖擊的思考、或是遭受重擊的迷茫,當然像張翰老爺子就完全沒聽陳沐在說什麽,滿眼都是一種長輩看後輩成才的模樣,時不時還帶著點驕傲笑眯眯地望向其他部堂,那意思再明顯不過:看,這是老夫的後輩!

整個就是那種過年家裏老長輩看孫子,你做啥工作老人家也聽不懂,就是知道你現在掙錢了,出息了!

驕傲!

張居正的表情就有點難以言明了,‘打下的一切恨不得掘地三尺,掠奪一空還要開礦挖山,把一切都奪走’,陳帥你為何要如此擠兌自己啊!

他們都能聽懂殖民的意思,並且不喜歡這個詞。

殖是養殖,民是百姓,可以指以養殖為業的百姓,但套在陳沐所說的國家作為中,顯然是把別國百姓當作牲口般養殖的意思。

“西班牙的優勢不單單在更多土地與百姓,天主教徒和回教徒打仗時,阿拉伯優秀文化傳進黑暗的中世紀,主要通過西班牙,他們有一些學校,提高了國民整體素質,葡夷在外多做雇傭軍,因為回家太窮;西夷則恰恰相反,大多神父與貴族都在學校學習過,有很高的藝術、文學、數學功底。”

“這些文化素養,讓他們比葡夷更能承受富貴,依然有一批商人為國效力,外放的總督也有更好治理殖民地的手段,西班牙這個國家幾乎無懈可擊,唯一的弱點在他們的國王。”

“一個腦子壞掉的虔誠教徒,為了宗教沒完沒了發動戰爭,國雖大好戰必亡。”

陳沐的言論有一些自己所見所聞的分析,當然也必不可少有來自後世的成敗論,並不嚴謹也過於主觀,但肯定沒錯,因為事情的結果本身就是這樣,他只能像個高談闊論的批評家一樣,站在山巔指出問題,實際上他也沒有辦法解決。

但好在哪裏呢?好在那不是他自己的國家,他只需要指出問題就行。

說來說去,幾位部堂最熟悉的兩個國家被他說完,眾人表情不一,大概意思相同:那你說個屁,我大明天下無敵啊!

“一個葡萄牙,以彈丸之地可爆發巨大力量,一個更強大的西班牙,更是幾乎征服半個天下;諸公距遙遙萬裏尚能看出其國問題,那他們周圍那些國家呢?”

“將來這些國家,都是新的挑戰,許多年前大明戰勝葡夷,得到幾支鳥銃、幾門佛朗機炮,如今大明遍地鳥銃、各式佛朗機炮。陳某執掌南洋軍府四年,無一艘戰船落入敵手,無一門火炮被敵繳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