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何止

高拱讓陳沐別給朝中添亂,南洋軍府諸事照常奏報,但先別提封藩王的事。

“這怎麽叫添亂,這事閣中都是知道的。”陳沐瞪著眼睛,他覺得高拱是把私人恩怨攙和到南洋軍府事中,道:“去年晚輩有這想法,就向閣中傳過,張閣老傳回書信說是時候未到。”

“那時大明在南洋僅有呂宋一隅,時候未到就未到了,即便如今時候還未到,總該拿上去議一議了吧?”

“你傳過,張叔大還給你回信了?”

高拱眼都直了,盯著陳沐半晌猛地一掌拍於桌案,“老夫才是首輔!”

明白了。

陳沐明白了,高拱也明白了,合著南洋軍府陳沐發過去的那封想要宗室海外就藩的書信,高拱就壓根沒見到。

高拱拍桌子不是對自己,陳沐心裏明鏡兒似的,揮手屏退以為室中遇事的親隨,老神在在地從腰間摸出些許煙絲嗅著,小裏小氣地瞟了高拱一眼。

他很能理解呀,書信沒讓高拱看、事情自然也沒在閣中議更沒在朝中議,那會張閣老正忙著呢,忙著給陳沐送個閣老過來。

高拱脾氣不好,自己也知道,老爺子發了火又覺得跟陳沐拍桌不合適,見陳沐乖乖巧巧地坐著不吭聲,也就自己當台階下了,搖著頭一臉委屈喘了兩口粗氣,這才道:“老夫與張叔大既無公仇也無私恨,不過道不同不相為謀。”

陳沐仍舊不做聲,他根本不想在高拱與張居正的事情上發言,他本身就沒有這個能力。

他也不在乎高拱口中的‘道’,能讓他做好自己的事就夠了,而這二人不論誰做首輔,都不會壞他的事,這就夠了。

知道的多,對他並無好處。

可架不住高拱要說,老爺子一肚子委屈心酸憋了仨月,逮住今天天氣好,對陳沐問道:“你覺得老夫是心胸狹隘之輩,言語上擠兌張叔大,不讓你把事告訴他?”

“閣老這個可不能瞎猜,晚輩不敢!”

陳沐連連擺手,道:“我就是不懂諸位閣臣爭來鬥去,不懂我就不說,不過無妨,閣老心中憤懣,此間僅陳某一人,這輩子估計都回不去大明幾次,盡管說。”

還說不敢?

意思就是你陳南洋是個大坑,有什麽壞話到你肚子裏就傳不出去,隨便在背後說人壞話?

高拱不與陳沐計較,他只是看著陳沐片刻忽而釋然地笑了,道:“也對,你陳氏祖墳青煙都冒在你身上,走運的人,旁人比不得。”

畢競賽驢公在朝中印象就是糊塗蛋,勝在脾氣好,挨彈劾也不生氣、不辯駁,愛罰俸罰俸、愛免官免官,逆來順受總能復起。

“世間有才者甚多,非人人皆有你的運氣。”

朝廷把武官做到極位的,就沒誰不是應運而生的。

北虜禍患已久,馬芳站出來用北虜強騎削北虜,這種人活該做北疆統帥功蔭子孫;

東南倭亂三十年,戚繼光俞大猷從陸地打到海上,各有看家本事,功名千秋不過分;

戚繼光禦韃靼修長城,順天府沿線怎麽打都打不破,只能流竄去搶遼東,恰好李成梁不是軟柿子,來一次揍一次,他不鎮守東北誰鎮守?

至於陳南洋,他運氣比別人都厲害,完完全全是幸進之輩。

皇帝在城頭被落了面子,他在下頭放炮;內閣看見加賦充實國庫的危害,剛決定不加賦而上用足,陳帥揮起兩袖金胳膊扭著就來了。

九邊衛所改革,雖不及香山千戶所半功,照樣以一己之力添上一多半邊軍俸祿,他在朝廷最大的功勛不是南洋,而是這個。

他不懂朝中之事,很正常。

別的大帥跟內閣跟六部關系近,靠的是私人關系,他完全是堆金山,跟誰都不熟,誰都誇他好。

“你以為張叔大不幫老夫,是因他想做首輔;以為馮保要殺老夫,是因過往私仇?”高拱說到這,發出充滿不屑地輕笑,“老夫即使再被罷黜一文不值,你聽過哪個閣老被宦官家奴殺死的?”

陳帥繼續裝鵪鶉,反正自己也不是很懂,跟高老爺子聊天做個捧哏挺好。

“先帝已逝,老夫一向不喜馮保,任孟沖任陳洪,不過是他們易制,然馮保難制,老夫未竟之事,張叔大會繼續做,只是他現在不得安穩,才讓你過些日子再說,既然他知道,等他騰出手來,就會做。”

高拱要重收相權,拿走皇帝奏章留中的權力,使內閣成為真正的內閣,而非對下為相、對上為文秘的地位。

要收相權,先收司禮監,結果被馮保反制,張居正也不攔著,當然,他攔也攔不住,到最後才保高拱一條命,事兒就這麽成了。

殺高拱的並非單單馮保,而是皇宮。

高拱看出陳沐的心不在焉,他絕不會認為陳沐這麽一個海外大員不在乎這些事,只當做陳糊塗聽不懂,所以他問道:“諸如今後,你奏報一封,南洋諸國事,內閣票擬準許,如今皇帝尚幼,由司禮監馮保代為披紅,馮保不準,則奏折留中,你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