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四艘

船行龐大的蓋倫船在海中疾速轉舵,巨木吱呀聲裏混雜著士兵揮舞兵器氣勢如虹地呼喝叫喊,整個船隊逐漸散開,以排山倒海的勢頭向一裏格外明軍艦隊撲去。

在相距剛剛抵達一裏格時,船首重炮先後轟出,靠數人合力才能使用工具塞入炮膛的沉重石彈接二連三由各個方向轟出,目標卻只有一個——拍成一線,船首雕刻滑稽圖案的明軍艦隊。

那些彩色圖案對西班牙人沒有任何意義,就像美洲武士身上顏色鮮艷的羽毛一樣,毫無意義。

射石砲發出驚天動地的轟隆聲,巨大石彈砸進海面,最近一顆激起丈高浪花甚至讓船舷的明軍炮手嘗到鹹味,即使沒有擊中,也令心臟在胸膛不安地震顫、戰栗。

石岐率五艘五百料戰船居左翼,鄧子龍率四艘千料戰艦居右翼,兩支船隊船身打橫緩緩分頭開進,在某一時刻,他們兩支船隊尾船並排,看起來就像先前一樣,是一個整體。

兩艘原本排布在陣勢當前的沖撞船如今跟隨在鐵甲艦右側,十八名水手在收到撤回命令時好幾個人褲子都濕了,哪怕就在陣前站一會,下定決死之心依然阻擋不了狼狽的內心與生死之恐怖。

不過似乎將軍改變了想法,想把他們當作一支奇兵。

不論如何,被大船擋在身後的感覺真他娘舒服!

敵船炮火接連,船首炮放完側著船頭用前面側弦炮發炮,不講究戰術單純能用什麽用什麽,毫無章法但看起來足夠震懾人心。

十二條海上堡壘逐漸逼近,一門心思將炮火灑向各處,數十條小船載著水兵劃槳而來,令每個明軍都呼吸加重,攥著兵器的手骨節發白,他們幾乎要使盡全身力氣才能控制內心的恐懼。

這種壓迫,是西班牙船隊的拿手好戲,在地中海在大西洋,不止一次當艦隊以這樣的姿態逼近敵軍,等待他們的不是沖鋒而是追擊。

不時有炮彈撞在鯊船船板,搖晃的戰船上兵荒馬亂,總旗小旗高聲呼喝著讓部下抓緊帆繩緊握船攔,部下一次次催促長官發炮,但旗艦上鄧子龍決意按兵不動,連戰鼓聲都停了,另一邊的石岐也是如此,蒙受炮火的船隊依然在海上緩緩漂浮。

他們在以微小幅度改變航向,這種改變在遭受進攻中幾乎不能被人發現。

兩支海軍距離越來越近,一方窮兇極惡,一方人畜無害,短短一裏距離,西班牙船隊轟出上百炮,他們船隊之間的間距越來越大,因為船頭需要足夠的空間左右擺動,以將兩舷前排火炮轟出。

所幸,這些戰艦大多為南洋衛新造,呂宋為南洋都督府提供足量的結實木料,越做越厚的船殼能夠抵禦這種程度的打擊,即使有炮彈能僥幸破開船殼留下窟窿,也會被船艙的匠人緊急修補。

鐵甲艦對這種傷害更是不懼,其實鐵甲艦的鐵皮很薄,但凡炮彈打在船殼上就能把鐵皮打破,畢竟陳沐造鐵甲艦的初衷是防火不是防炮。

炮彈打在鐵甲艦上鐵皮就是個窟窿,但這能極大地分散炮彈沖擊力,突破鐵皮的炮彈只能嵌入船殼一半,根本不能打穿。

能防炮的鐵甲船殼不難造,難的是能防炮的鐵甲船殼靠風力動起來。

鄧子龍在估算距離,不,他是在測算距離。

世界範圍,一個好船長不必是好炮手,但在大明南洋都督府,一個船長必然是好炮手,而炮手是必須懂得測算距離的。

在隆慶六年版《火炮打放手冊》中,陳沐盡可能地簡化了開炮之間這一必備步驟。

鄧子龍在鐵甲艦火炮甲板上透過瞭望孔對照著手冊中標記的蓋倫船船頭大小與距離,準確把握著敵船與他們的間距——南洋衛受命做這幅蓋倫船比例尺的旗軍與畫師都畫好了,把胳膊伸直後一裏是這麽大,二裏遠是那麽大,只要對著看就知道距離。

誤差因測量船大小與蓋倫船不同而改變,但這已經夠用。

“調整炮角,三百步!”

這個角度僅比平射高一點,鐵甲艦上都是老練炮手,擰半把旋軸就將炮口調整合適,緊跟著船尾鼓聲一通,令旗招展傳令部下諸船,幾面船帆張滿,大船底倉隨號令打開槳窗,八副大櫓伸入海中,力夫隨底倉喊號搖槳,船速猛地快上一截。

原本緩緩交割的船隊尾船在此時分開,一左一右加快速度分成兩隊,分別斜刺向敵軍船隊兩翼。

“他們想幹什麽?”

新西班牙指揮官門多薩遠遠看著敵船向兩側包抄,狐疑地望向空出海面,沒有任何敵船。

他最擔心的不是這些異教徒船艦想包抄他們,包抄就是個笑話,哪兒有九艘船能包抄大小四十一艘船隊的?

他只擔心兩個船隊分開露出他們後面隱蔽大量敵船,現在看來他擔心顯然多余,敵軍就只有這可憐巴巴的九艘船,雖然看起來船艦不小,但這比起他集結關島西港船隊還是弱小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