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3/4頁)

陳永銳見他態度如此端正,這才又緩和了語氣,娓娓講道:“你以為國統區這一年間爆發的大面積鹽荒都是孤立事件嗎?這是日寇在侵吞了大半個中國後,特意封閉了淪陷區中海鹽、淮鹽、魯鹽等一切供鹽渠道,對國統區實行全面鹽封鎖造成的。其目的就是挑起民眾因食鹽緊缺而大面積地恐慌、動亂和內耗。”

“日本鬼子真陰險卑鄙!”黎天成的腮幫子重重地抽搐了一下。

陳永銳待他心情平復下來,又繼續講道:“我們從四川鹽務管理局得到消息,國民政府為了打破日寇的‘對華鹽封鎖’計劃,已在忠縣、雲陽、巫溪等川東三峽腹地重要產鹽基地展開增產保安工作,並把忠縣確定為川東供鹽中心縣之一,給予戰略特殊地位。”

“忠縣?”黎天成頓時怔住了。他心底最深處那塊最柔軟的地方仿佛已漸漸開始融化。兒時在忠縣走過的石板路、坐過的搖櫓船、吃過的石寶蒸豆腐、攀登過的翠屏山、遊覽過的白公祠……一幕幕情景似電影放映一般在他腦海裏浮現而出。他的神情有些惘然了,眼眶裏竟濕潤起來。

“不錯,忠縣—你母親朱萬青女士的故鄉,也是你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陳永銳深深地注視著他,“另外,我們從國民黨中央組織部得到確切消息,他們也將以‘空降下派’青壯幹部的方式在忠縣建立偽黨部和三青團偽組織。”

“難……難道……”黎天成的眼睛一下睜大了。

“不錯。組織上要求你趁此機會,以‘空降下派’的方式潛伏到忠縣,接受新的任務,開展新的工作,取得新的戰果。”

“新的任務?”黎天成一愕。

“根據國共雙方今年上半年簽訂的秘密協議,為了協同抗日,川東所有供鹽中心縣的產鹽將按百分之七十五的比例供給國民黨軍隊,按百分之二十五的比例供給我黨領導的八路軍。而忠縣是川東地區最重要的供鹽中心縣之一,所以我黨的力量必須及時滲透進去、監護鹽務安全。”陳永銳緩緩言道,“組織上認為這項任務是極端重要和迫切的,前方戰友們補充營養亟須用鹽,清毒療傷也會用到鹽,刻不容緩,關系甚大。所以,經過認真研究,上級領導覺得你既有國民黨中央組織部青壯骨幹的身份,又有忠縣本地人的背景,是最適合到那裏進行深層次潛伏工作的同志,能夠最有效地監護鹽務安全。天成同志,你有什麽意見嗎?”

黎天成沉默了片刻,毅然答道:“好,我接受組織交付於我的任務。”

陳永銳非常滿意地點著頭,站起身來,目光裏溢出一股難得的溫情,“天成,公事都說得差不多了,我們師徒二人再談一談心吧。見到你一天比一天更成熟,我很高興啊!今後,你就要到忠縣去工作了,我們見面的機會就不像在重慶時這麽多了,我會很想你的。”

“老師,我也會很想你的。”黎天成的淚花在眼眶裏打著轉兒,“去忠縣後,我和你怎樣聯系?組織上會派新的代表來領導我嗎?”

“你記住,你的代號永遠是‘雪狼’,我的代號永遠是‘獵風’。你和我單線聯系,我和周副主席單線聯系。其余的組織和同志,未經我的許可或授權,不得擅自前去聯絡和接觸。當然,你也要相信,組織永遠在你身邊,你永遠不會孤軍作戰。即使你遠隔千山萬水,我和代表我的人一定會在適當的時候聯系到你。”

陳永銳像一位慈祥的長者,語重心長地向他講著,“但你也要盡快學會獨當一面地處置各項復雜事務。很多時候,你孤身一人闖蕩在龍潭虎穴,表面上或許覺得自己似乎沒有領導、沒有戰友。然而,你要明白,你對黨和人民的忠誠,就是你最大的領導、最好的戰友!”

黎天成堅定無比地點了點頭,“獵風老師,請你相信我對黨和人民的忠誠。”

“我肯定是相信你的。看到你今天的成熟,我終於可以無愧地去告慰你的父親和母親了。你的母親朱萬青女士是當年同盟會的革命英烈,是秋瑾女俠的好戰友;你的父親黎英毅先生是國民黨左派先鋒銳士、國民黨廣東省黨部監察委員,一身正氣,剛正不阿。他們都很了不起啊!”

陳永銳的口吻忽然變得悠遠而又深長,“記得還是民國十四年的時候,你父親在病逝之前,明面上把你托付給了他在國民黨內最好的朋友馮承泰,但同時又在暗地裏把你鄭重地托付給了我。我當時還是中共廣東區執行委員會工運部幹事,周恩來同志是廣東區委員會委員長。我也和你父親深談過,認為你當時剛滿十八歲,我們不能強行規定你今後的信仰和人生。你父親說:‘三民主義和共產主義,由他將來自己選擇吧。’於是,在馮承泰的安排下,你去清華大學讀了四年政治學,又考進了國民黨中央組織部,做到了黨員訓練處的首席秘書……沒想到,你最後竟還是在民國二十年,在我黨白區工作最危險的關頭加入了我黨,並成了經周恩來同志親批的‘特別黨員’,在國民黨內部潛伏了下來。這一切的一切,真的有些宿命的意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