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真要命!就是那麽故意的把水灑在二狗的皮鞋上,石隊長教二狗認識了他。

拿好了時候,他又找到夢蓮:“給我個戒指,要金的!”他指著她的手。

她把小手垂下來,象要把它藏起來似的。她手上的戒指是一山給她的。

愣了一小會兒,她極快的打開梳裝台上的小抽OE希貿個金戒指來,交給他,她完全信任石隊長,不想細問什麽,她是書香門第的女兒,她丟得起一個戒指,即使石隊長是有意騙她。

石隊長用手掌掂了掂戒指,笑了一下,走出去。

借了一件幹凈的藍大褂,石隊長去拜訪劉二狗。到了劉宅大門,他很客氣的求門上給他傳進去:“王舉人那裏來的人,王小姐派我來的!勞駕了,你老!”

二狗的臥室很大很低很黑。屋子很大,但是沒有什麽空氣。門關著,窗戶都用厚紙糊得嚴嚴的。屋子很大,可是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床上,地上,桌子上,全亂堆著東西,而且應當在地上的是在桌上,應當在桌上的反倒在床上。在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中,頗有幾件玩具,什麽兔子王,鐵片作的小炮車,和走馬燈,都占據著較比重要的地位。二狗喜愛玩具。

他也喜歡動物,壁上掛著四五個鳥籠,有碧玉鳥,小黑八哥,和畫眉;鳥們由食罐中彈出來的谷粒和谷皮灑滿了地。桌上,有一玻璃缸金魚;缸上扣著二狗的一頂帽子,小金魚因為缺乏空氣,都斜著喘吸著最後的呼吸。地上,在痰盂夜壺果子皮臉盆之間,爬著一條大狼狗。

這是個有家具與玩物的小動物園,腥臭,雜亂,黑暗。這裏的最重要的動物是二狗,穿著洋服。

石隊長一進門坎,眼前一黑,幾乎嘔吐出來。他還什麽也沒有看清,手上已覺得有個什麽濕淥淥的東西在舐他。“夜司!”二狗的聲音,在呼叱那條大狼狗。他只知道說一個英國字,“夜司”。狗是外國種,當然得有洋名字,因此它便成了有毛的“夜司”。

夜司——假若“狗象主人”的話是真的——是狗中的壞蛋:它永遠先舐人家的手或向人搖尾求憐而後冷不防的咬住一口肉不撒嘴。它連三歲的娃娃也照樣的咬。

“夜司!”二狗趕過來。

夜司向它主人翻了翻白眼,喉兀兀的響了一陣,才又爬在盆子罐子之間,端詳著石隊長的大腳。

“你?”二狗沒想到夢蓮會派這個愣家夥來。

“就是俺!那天俺太對不起咧!”

“你出去!誰稀罕你來道歉!”二狗指著門,夜司的耳朵又豎起來。

“王小姐教俺來的!你看!”石隊長用戒指晃了二狗一下。“王小姐跟俺姑父好,俺是她的心腹人咧!”

“你坐下!”

“俺不敢咧!”可是,石隊長把倒在地上的一個凳子扶起來,大大方方的坐下了。“俺家小姐可想你咧,這不是她的戒指?”他把戒指端端正正的放在手心上。

二狗混身的每一個汗毛眼都炸了一下,伸手搶那個戒指。石隊長的大手一扣,把戒指扣住,“你老坐下!聽俺說!”二狗被催眠了過去,乖乖的坐下。

“丁一山是怎麽死咧?”石隊長的黑眼珠象釘子似的,把二狗的靈魂釘牢。

“她知道了?”二狗問。

“她怎會不知道呀!她沒疑心你,你是她的好朋友咧。”“一定不是我!”二狗心中松了一口氣。

“她愛的是你和丁一山;一山死啦,她不愛你還愛誰?可是,你得告訴我,誰打死一山的?”

“我,”

“你聽著!”石隊長越來越起勁。“你聽著!你要是知道誰是兇手,把他逮住,給一山報了仇。教城裏的人都知道一山死了,王小姐才好大搖大擺的跟了你,是不是?看,”他把大手打開,又露出一次金光,“王小姐說咧,把一山的屍首找到,好好的發送,她就眼你定婚咧!”

二狗沉默了好大半天,他決定犧牲田麻子。

“夢蓮是真心實意嗎?”他問。

“給你!”石隊長把戒指拿起很高,手指一松,戒指落在二狗的手掌上。

二狗覺得手掌上似乎落了一滴燒滾了的油!

“想想吧!”石隊長繼續訓話:“人家一位千金小姐,把戒指給了你,是鬧著玩的事嗎?”

二狗看看手上的金戒指,看著看著,手指一拳,緊緊的握住它。“好!田麻子!”

“開煙館的田麻子?”

二狗點點頭。

“好!俺走咧!”石隊長立起來。“俺走咧!”石隊長立著不動。“俺走咧!”石隊長反倒湊到二狗的身旁。“大爺!不給倆酒錢嗎?你大喜咧!”

二狗掏出來一塊錢。石隊長笑著把錢放在桌上。“俺走咧!”二狗把一塊錢收回,換了一張五元的票子。“給你!”石隊長還往外走。二狗趕過來,塞給他兩張五元的票子。“道謝咧!”石隊長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