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子彈裹挾著風速,呼嘯而襲,兇猛地洞穿“目標”的頭顱,三人迅速倒地。

槍響後,酒店內即刻陷入一片喧嘩。走廊上,於曼麗和林參謀逆行於逃難般的人群中,立即撤退。

明台有條不紊地把槍支放回原處,掛上那幅油畫框,打開門,快速地離開321房間,趁亂又回到酒店四樓,若無其事般地打開了409房門,自然地走了進去。關上門,如釋重負般脫掉外衣,浸濕的襯衫伏貼著後背,這一刻明台終於感覺到有些累了,只想輕松地洗個澡,然後再安靜地睡一覺,即使天塌下來,他都不想再管。

不出意外,天真的塌了。

很快,香港皇家酒店就被香港皇家警察裏三層外三層地圍堵了個水泄不通。

日斜的大道上,擁堵著各式各樣的人,記者們紛紛拿著相機不斷地拍攝著,警察拉起警戒線維持著現場的秩序,日本領事館的負責人這時也走進了擁擠的人群,除此之外還有許多身份不明卻感官敏銳的特工。

明鏡的汽車被堵在酒店門口,心裏記掛著明台的安危,走下車來對警察大喊道:“你們誰負責?我要進去!”

司機怕亂中再出亂子,趕緊走下車勸說明鏡息怒,緊跟著拿出南京新政府的證件遞到警察面前,待警察和一名日本人低語幾句之後,才予以放行。

明鏡回到大廳,先向酒店經理詢問發生的情況,得知日本赴華參加“和平大會”的代表,天皇特使高月三郎被刺,明鏡的心裏不由得一緊。

“聽說刺殺事件很嚴重,事關英、日關系,日方已經向英國政府提出強烈抗議。”司機附和道,“香港警察正在全力緝拿兇嫌。”

“全力緝拿?”明鏡若有所思。

“大小姐請放心,前前後後我都打過招呼了,您是南京政府要員的親戚,他們一定會加強保護,不會有人來騷擾的。”

明鏡冷笑幾聲:“是啊,我倒忘了,我是南京新政府要員的親戚呢。”說完,昂首走進了電梯裏。司機看著電梯門關閉,看著明鏡慍怒的模樣,不知自己哪裏說錯了話,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不敢上前半步。

電梯緩緩地向四樓上升,此時明鏡心裏擔心的不是日本政府對這件事的態度,而是惦記著明台是否安全。電梯門還沒全打開,明鏡就側身急忙沖出電梯,向409房間走去。一打開房門,就看到客廳沙發上淩亂的衣衫褲襪,再推開臥室的門看見明台躺在床上睡得憨態可掬的樣子,提著的心終於踏實了下來。

她雙腿軟軟地靠著床邊坐下來。

想著今天前前後後發生的所有事,心裏依舊懸掛的。也不知是什麽緣故,自己總是替明台擔著驚。

窗外起風了,明鏡站起來,她朝窗外望去,只一霎,黑雲布滿了天空,明鏡關了窗戶。她走到明台床邊,替明台掖了掖被子。剛掉頭要走開,就聽到明台的囈語聲:“姐姐……姐姐,姆媽……”

明鏡像被針紮了一樣倏然回頭,她分明看見明台眼睫下滑出的淚珠,心念著可憐的孩子。

明台囈語:“姐姐,姆媽在箱子裏……箱子裏,姆媽……”

明鏡兩行清淚奪眶而出,這麽多年,她以為他已經忘了。原來,這孩子一絲一毫也沒有忘記,他的姆媽在“箱子”裏。

明鏡心裏刀絞一樣疼,腦海裏閃過二十年前的一幕。

一身黑色旗袍的明鏡抱著渾身上下披麻戴孝不足三歲的明台站在靈堂前,十歲的明樓也一身黑色西裝,替明台跪在靈堂前,焚燒著紙錢。

夕陽斜照進郊外的樹林裏,送行的隊伍迎著余暉走進樹林,簇簇新墳橫縱交錯在樹林中。蓋棺入土時小明台已經趴在明鏡懷裏睡熟了,小臉上掛著晶瑩剔透的淚珠,小手緊緊地拽著明鏡胸前的衣襟,生怕有人把他拋開似的。

“姆媽在箱子裏……”明台繼續囈語呢喃著。

明鏡抹了抹掛在臉頰上的淚水,才意識到雖然已經過去這麽久,明台並沒有忘記,他一直把冤苦埋藏在心底,不敢提。

明台醒來,隱隱約約看見明鏡用手絹揩著眼淚。明台心虛,怕自己說夢話,被姐姐聽到了。他試探地喊了一聲:“大姐……你,怎麽了?”

聽到明台的聲音,明鏡克制著自己的情緒道:“剛才不注意,噴香水的時候,灑到眼睛裏了,剛用清水洗了洗。”

明台放下心來,抱著枕頭爬到床腳,說:“姐,我幫你。”

明鏡笑起來。“不用,你好好待著,別礙手礙腳的。”

明台的頭倚在棉枕上,嚷嚷著肚子餓了,向明鏡要吃的。明鏡在房間裏收拾東西,扔給明台一套嶄新的中式褂子和褂褲。

“換了衣服,姐姐帶你出去吃大餐。”

“我要喝酒。”明台撒嬌道。

明鏡笑笑:“好。快點起來,抓緊時間。我們還能看場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