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世界末日(第2/2頁)

七月初,按照事先的約定,西方盟國的軍隊開進了柏林。在這個月的十六日,波茨坦會議開幕的前一天,溫斯頓•丘吉爾訪問了這座城市。他強壓滿腔怒火,驕傲地注視著仍然巍然屹立著的帝國總理府廢墟。他讓一名蘇軍哨兵開車,來到總理府後面希特勒屍體被焚燒的花園出口處。接著,他想看一下希特勒在最後幾個月裏待過的地下避彈室。他跟在紅軍戰士後面,走到一個樓梯平台準備往下走。可當聽到身後響起兩下腳步聲時,他搖了搖頭,轉身又走了上來。他還不習慣在地下很深處彎著腰走路,他也不想知道,那兒是怎樣一番景象。回到地面上重新見到自然光線後,他讓人搬來一張椅子,坐在上面沉思了一會兒,就一言不發地與他的私人醫生坐車去了波茨坦。

希特勒帝國告終時,混亂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歷史上從來沒有充滿如此眾多的矛盾、瘋狂和戲劇性。觀察者們碰到的是沒完沒了令人害怕的、悲慘的命運。但這卻很難說這是一場悲劇。看一下那些領導人物,他們至少在最後一出戲中表現出太多的順從和盲目的卑躬屈膝。希特勒在四月二十二日的會議上說戰爭已經輸掉了,可地下避彈室的軍官們,沒有一人把這話當真。凱特爾、約德爾、克萊勃斯和其他一些人卻是絕望地勸說他,要他把毫無意義的戰爭進行到底。同樣,在希特勒自殺後,沒有一名高級軍官敢於打出白旗投降。相反,他們隱瞞“元首”的死訊,為的是拖延幾個小時,繼續抵抗到底。他們甚至不惜把獨裁者之死先告訴朱可夫和斯大林,然後再通知希特勒的接班人鄧尼茨。

這是一種順從,異乎尋常,不負任何責任。無從知曉個中原則。與此相反的是在後來的一出出場景中反復出現並讓無數人獻出生命的東西,它們被禁錮於瘋狂世界,一方面是從不知道恐懼的意志,另一方面是被訓練出來的過分的唯命是從。當然也有特殊情況,事情朝著合乎邏輯的方向發展,但它們只能扮演無足輕重的角色。在舞台燈光下,站立著的另外一些人,他們單調地背誦著奴顏婢膝的同樣台詞。但在真正的悲劇裏,是沒有這些馴順用人們的位置的,在歷史的大舞台上更是沒有他們的位置。

如果深入探究希特勒的言語和行動留下的東西,就會發現它們滲透著深深的虛無主義語調,它主宰著他的全部想象世界。三年前,幾乎是他在柏林的地下避彈室結束生命的同一天,他在元首大本營裏,對一位同桌用餐的人發誓,要為取得勝利而全力以赴,絕不能坐失良機。他用輕蔑的神態補充說:“我們必須牢記在心的是,一著不慎,全局皆輸啊。”他知道,他已經把通向世界的橋梁拆除了。可他把自己一手造成的難以忘記的打擊看作是一種功績。至於留下什麽後果,他根本不去操那個心。

他周圍的人,以及許多和他相處過的人,開初顯然也沒有想得更多。反正他們相信,隨著他的死去,希特勒就從這個世界消失了。四月三十日傍晚,當屍體被燒成一堆灰以後,帝國安全保衛局成員赫爾曼•卡爾瑙又一次來到帝國總理府後面花園出口處的瞭望塔,下士埃裏希•曼斯菲爾德在那兒站著崗。他大聲對他說,他不必放哨了,他可以下來了。最後他說:“現在一切都過去了。”

事實上,什麽都沒有過去。嚴格地講,隨著希特勒的崛起流逝的是什麽,他的死使哪些東西不再可挽回,直到現在才慢慢為人們所意識到。總之,遠多於我們能感知到的:在這個大陸上,遍地是死人、小山般高的廢墟和慘遭毀壞留下的痕跡。大概就是這樣的一個世界。在真正的崩潰中,丟失的東西總是遠遠多於人們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