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第4/4頁)

“十字架”定了定神,似乎在調整兩眼的焦距:“哪個……是流氓?”潛伏著的報復心理迅速炸開,“哪個是流氓?咹?”他象一口袋面粉似的向前栽去,隨即矗到大學生鼻子下面。

大學生們正氣凜然,同時把姑娘拉向身後,用身子護住她們。而這動作恰恰使對方喪失了最後一點理智,掛十字架的小夥子叉開雙腿,陰沉沉笑道:“老子們怕啥?!告訴你,街這頭是醫院,街那頭是公安局,揍死了老子陪你進停屍房!我一命換你個大學生,你想哪個賺了點?”話音未落,便揪住最前面一個大學生的衣襟,一拳砸去。對手依仗清醒,趕緊閃開。他撲了個空,胳膊反被另一個大學生擰住。正當雙方鬧得不可開交,楊燹突然插到兩彪人馬當中。他比所有人都高出一截,象堵墻似的隔開了他們,並將那小夥子的手臂扳下來……

“聽我一句咋樣?”楊燹用那種挺在行的口氣說道。

小夥子看看這個高他半頭的軍人,服帖了。

“這年頭你以為還靠攥拳頭,攢虛勁?……快回去吧,以後多用腦子,少用拳頭。”

他們敗陣似的走了。快到門口時,那小夥子松開拳頭,扔下一枚校徽,同時吮了吮被校徽別針刺破的手心。

風波平息,楊燹回到桌邊。剛才那一番幹戈,把鄧麗君也嚇啞了,喇叭裏沙沙作響。

突然,一聲渾濁低沉的長音,從喇叭裏傳出。眾人都吃驚地望著廖崎——這是哪家的“經曲”?

廖崎卻注視著季曉舟,滿身不自在。這曲子被無數莫名其妙的雜音所覆蓋,時隱時現。時強時弱。雖然極不清晰,季曉舟還是聽出來了,那是他幾年前拉的一段練習曲。他困惑地看著廖崎,後者慚愧地笑了笑。

“說實話,曉舟,那是你在我窗外拉琴時,我把它偷錄了來的……”他難為情地說。

的確,當初他錄這段琴聲是想當眾出季曉舟的洋相,並證實自己對他的一貫刻薄是有理由的,但他一直沒找到恰當的機會。在上前線之前……他把自己的“財產”都寄回北京,此後也就忘了這樁事。當他從戰場回來,在做脊椎復位治療的漫長時間裏,只能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聽音樂,他忽然聽到了這一盤。頭一次,他是帶著幾分戲謔,強扭著自己聽完它的。然而。他從這粗糙的琴聲中仿佛發現了什麽,也正是這粗糙的琴聲對他的良知來了一番矯正,並從琴聲裏完全理解了季曉舟……

但這個痛苦的過程,他如何向戰友們敘述?……

季曉舟被自己的琴聲弄得困窘不堪。那不是音樂,而是一個人在坎坷的路上艱難地爬行……

廖崎承認它作為音樂來說是太不完美了。但音樂是什麽?不只是巧妙地拚在一塊的音符,不只是演奏它時精湛純熟、天衣無縫的技巧,而重要的是人格。他把這盤磁帶轉錄到卡式磁帶上,帶在身邊,不時默默地聽它。他認為自己所缺乏的正是季曉舟在琴聲中體現的寬容與堅韌——一種趨於完善的人格。一個樂隊指揮沒有對人、對於人生的熱忱,再高的才華也不可能對社會有所裨益。他領悟這個道理,差點把命都搭上了。

眾人默不作聲。但廖崎相信他們會理解自己的。琴聲雖不悅耳,卻叫人感到心裏踏實。

店堂裏漸漸空了。只剩一桌軍人和一桌大學生。大學生們的話題是“畢業論文”、“答辯”、“學位”等等,說到興頭上往往用一兩句外語,祖宗的語言已不足以表達他們躊躇滿志的心境。忽然,一位姑娘叫道:“這店堂裏的音樂怎麽這樣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