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第4/7頁)

招待所果然掛著客滿牌子。門房的小戰士說此地正辦什麽“連隊文藝骨幹訓練班”,一下占了幾十張床位。他對這個遠道而來的女兵一連說了十來個“對不住”。

天已黑了,喬怡的肚子還空著。軍區招待所對面的小餐館快打烊了,水牌上只剩“白面鍋盔”這一項。鍋盔就鍋盔吧,晚食以當肉。

霧濃得象乳汁。他們順甘蔗地往南走,突然對面傳來嘎啞的說話聲。贊比亞打了個手勢,八個人七零八落地臥倒下去。

晚了!贊比亞想。雜沓的腳步是朝他們這方向走來的。

“我引開他們!三毛,你帶著他們往回跑……”說著。贊比亞拋出一顆手榴彈。然後,他象山貓一樣竄跳著,弄出很大聲響,朝著自己選擇的路線跑去……

等他跑了一陣,發現數來寶跟在他身後。

“你怎麽不跟他們一塊撤?”

“我?……全懵啦!”他說著朝身後打一梭子,一邊罵著:“操你先人!”每舉槍射擊,子彈擊發的後坐力總使他踉蹌著後退好幾步。他壓根吃不準彈著點在哪個方位。

身後的敵人打一陣,追一陣,與他們的距離時長時短。

“咱們別跑啦!……跑也沒用!就在這裏跟龜孫們幹!……聽見沒有,他們沒幾個人!”

贊比亞張大嘴喘息著,惡狠狠瞪了數來寶一眼。在關鍵時刻,他只相信自己。任何一個指揮他怎樣做,或幹擾他怎樣做的人勢必引他狂怒。“你趕緊離開我!別跟著我礙手礙腳!”

“你讓我上哪兒?……”

“隨便!”贊比亞迅速轉了個彎,朝另一個方向竄過去。他回過頭對數來寶喊道:“還不快撤!”

子彈尋著聲音的源頭掃過來,贊比亞急忙傴下身子。枯焦的甘蔗葉子被子彈削去,帶著柔弱的火苗落在地上。贊比亞捋下一根甘蔗梢,用它挑著軍農,忽東忽西地跑著,直跑到身後槍聲漸遠漸杳。霧升高時,贊比亞回到小屋,大家全被他那張臟極了的臉嚇了一大跳。他一眼掃過,急問道:“數來寶沒回來嗎?!”

“他沒和你在一道?”

“糟了!這夯貨!”他返身剛要出門,忽見遠處甘蔗林晃動著,曲曲扭扭地向兩邊倒伏,似乎一條巨蟒在悄悄接近獵物。

他趕緊縮回身,定了定神,擡頭對大家說:“敵人在算計我們。他們就在不遠。別怕,我讓你們怎麽就怎麽。他們不開槍,咱們也別出聲,得玩心眼,懂嗎?”

女兵們莊嚴地看著他,因緊張而瞪圓了眼睛。

“怕嗎?”贊比亞微微一笑。

了不起忽然問:“數來寶弄不好已經……”

“你住口。”贊比亞喝斷他。

正當喬怡捧著冷鍋盔又撕又拽的當兒,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咋唬:“諾松空葉!”①

①越語:繳槍不殺。

聽嗓音耳熟,驚回首,卻因背著路燈,喬怡一時看不清他的面孔。

“夠嗆夠嗆!大學生了,大編輯了,就不認得咱老丁了!”丁萬打著哈哈,迅速搖著輪椅走近來。那場戰爭使他失去半條腿。

喬怡握了握他的手,笑道:“是你自己變樣了——眼鏡呢?”

他把臉仰向燈光:“好麽?沒瞅見?”

“隱型鏡?”

“對極啦!跟美國總統裏根那副一模一樣!今年曲藝會演,剛從北京配回來的。現在本人是三點零視力,一邊一點五,嘿嘿!”

喬怡可笑不出來。她發現他瘦多了,臉上出現了一些永久性的皺紋。

“哎,你怎麽著?來視察視察?”

“去你的吧。我連個落腳之處還沒有呢!”

丁萬一聽馬上掉轉車頭:“你咋不早說?跟我走!”他起勁地搖著輪椅,害得喬怡只得小跑。

“你領我去哪兒?”

“招待所。他們準告訴你沒床位,對吧?我有辦法:席夢思帶大立櫃外加倆沙發的單人房間,對付著能住吧?”

“那麽高級,我回去可報不了帳!”

丁萬胸有成竹地笑著:“你只管住進去,操那麽多心幹嗎。”

到了招待所樓前,丁萬架著拐,那半條假腿發出吱嘎之聲。喬怡一聽這聲響恨不得把耳朵捂上。這聲音實在折磨神經。

“我在這裏主辦全軍區的連隊文藝骨幹訓練班。”他一邊艱難地上樓一邊對喬怡說,“哎,你甭扶我。我走路就這副醜樣,其實不象看上去那麽費勁兒。”

喬怡咬咬嘴唇,她的思緒回溯到十年之前……

新兵訓練到了中期,也就是說兩個月後,有一個新兵剛才報到。那天三十幾個新兵列隊走正步,負責新兵訓練的徐教導員突然朝隊伍裏喊道:“丁萬!”

“啊?”

大家發現這個陌生的嗓音發自隊尾。

“記住,以後點名,要答‘到’”

“好嘞。”

“什麽‘好嘞’?亂彈琴!要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