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秋征

陳玉芬從蘇鳳姣那裏回來後,感到自己變了樣,變得比過去有主意,有力量了。她愉快地一反前幾天提心吊膽的心情,向床上一躺就睡著了。連夢也沒再做一個,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弄點可口的飯菜吃。她反反復復地盤算著如何按著蘇鳳姣的意思,去聯絡人,準備等共產黨一征公糧,就鬧它個天翻地覆。這樣一來,她對去年征糧時,眼看大擔大擔的谷子被擔走的可怕場面,似乎又不怎麽可怕了。相反地,她倒盼望那個時刻快點來臨。正如蘇鳳姣講的那樣:黃騰騰的谷子,誰不心疼?人們自然會跟著她們——陳玉芬這些人,向共產黨做鬥爭的。哼!到那時……她幻想起各種各樣的勝利場面,心情更加愉快起來。她真恨不得再跑到蘇鳳姣那裏,把自己的信心,向她傾訴一番。然而,那不行,因為蘇鳳姣不同意再去找她啊!她們只能利用到田裏去幹活的機會,才得見面。

一個人心情愉快時,往往會感到時間過得太快。陳玉芬只顧想她的心事,不知不覺,太陽下山了。她吃過晚飯,找了一把鐮刀,心想:明天,我去山上割茅草,這樣,不就可以與蘇鳳姣會面了嗎?

突然,大門響了。她驀然一驚:是誰來了呢?沉重的腳步聲已經到了院裏,只聽見幾聲大叫:“陳玉芬!陳玉芬!……”

“黃幹?”陳玉芬吃驚地走了出來,只見黃幹身邊,還站著黎保、水生等幾個民兵。霎時間,她心中涼了半截:莫非她去找蘇鳳姣的事,和剛才所想的一切,都被黃幹知道了?……

“你在家做什麽?”黃幹盯著她問。

陳玉芬茫然不知所措地回答道:“沒,沒做什麽,你們進屋坐吧!”她側著身子招呼黃幹進去。當她一眼瞥見那把鐮刀時,就又補充著說:“我在收拾鐮刀,準備明天去割茅草。”

“割茅草?”黃幹說,“現在,你還不愁吃穿,又有用的人,用不著你去。告訴你:從今晚起,兩個月內不準你出這個門口。”黃幹他們之所以這樣決定,是因為幹部集中學習去了,大家又要忙於割禾,萬一監視不到,就會給她鉆空子搞鬼。

陳玉芬一時不知如何回話才好。黎保大聲說:“你怎麽不作聲?要是發現你跑出這個大門,當心你的狗腿!”

黃幹回頭對水生說:“這個任務交給你了,你要好好地看著她。”

水生望了陳玉芬一眼,嚴肅地說:“告訴你,現在我們的親戚算斷了,再沒有什麽情面可講的,以後你要實老老實實,不然,我可不客氣。”

陳玉芬頹喪地低著頭,一言不發。黃幹狠狠地用眼盯著她問:“你聽見了沒有?”她才戰戰兢兢地應道:“聽見了,聽見了。”

“那好,我們走。”黃幹走了幾步,又回頭說一遍,“記住,至少兩個月,不準你走出大門。”

“記住了,記住了。”陳玉芬忙不叠地說。黃幹等人的背影消失了,她還呆呆地站在房門口沉思:他們又搞什麽鬼?唉,兩個月,兩個月怎麽磨過去啊!她原來愉快的心情,一下子又煙消雲散了。她懶懶散散地回到房裏,坐了下來,又一次想著:這兩個月的日子怎麽過啊?……

夜深了,雞叫了。陳玉芬沒有一絲睡意,她什麽都想過了,巴望這六十天快點過去。一會,她伸手到床前的櫃子裏拿出一把竹筷子,用鐮刀一根根地把它們截斷,每段截成半寸[12]長,一共截了六十段。然後,拿過一個裝過酒的小竹筒來,把其中一段投進竹筒裏面。隨著“嗒!”的一聲,陳玉芬自言自語地說:“第一天過去了,六十天,熬過這六十天,也許我們會有出頭之日……”她又一次墮入到破壞秋征的幻想裏。

竹筷一段段地投入了竹筒。這天早上,陳玉芬又伸手拿了一段,輕輕地丟進竹筒時,不禁一陣驚喜。她望了望剩下的竹筷,只有五段了。這說明,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十五天,她的行動,很快可以自由了。

然而這時,大門響了,她警惕地把頭伏到窗口,向外一望,幾乎大叫起來:“呀!是莫太送來了!”

莫太送是地下軍排長,也是土匪暴動時留在農會裏沒有公開叛變的暗藏敵人。本來,他留在民兵隊伍中,是準備裏應外合攻打民兵的。後來,因為黃幹逼著他同民兵一起轉移了出去,土匪在農會裏撲了空,他的陰謀才告失敗。暴動以後,由於黃幹的提議,大家一致的支持,就把他從民兵隊伍中清洗了出去。但,當時徐翠認為他過去還是一個窮苦人,盡管有缺點,也屬於教育的範圍,所以對他放松了警惕。

其實,他過去的歷史也是不光彩的,整天東遊西蕩,不務正業,經常欺東家騙西家,弄一兩只雞呀狗呀來賣。與他稍有不和,他就瞪著那只獨眼罵人打人。可是,在那些有錢有勢的地主老爺們面前,他卻像養熟了的狗一樣地搖尾乞憐,聽任差遣。和黃四保之流不同的是,他沒有在地主家當過差,殺過人。因此,他才有打入農會的可能。也正因為這樣,他很快就被地主老爺拉了過去。他名義上是什麽地下軍排長,其實只是給土匪和地主做些聯絡工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