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2/10頁)

虞嘯卿便將冰冷的目光自死啦死啦臉上移向沙盤:“特務營準備。”

仍在進攻,仍在防禦,沒完沒了的進攻和沒完沒了的防禦。

炮火在夜色下炸開,任何軍隊在這樣毀滅性的爆炸下都會暫緩攻擊的。但這兩支不會-於是我們看見人在TNT和鋼鐵之下如何渺小。

巴祖卡火箭終於炸上了南天門樹碉的表面,那意味著他們距目標已經只有一百多米的距離,但是爆炸過去,樹碉露出它石質的紋理,連槍眼炮眼裏發射的火舌都未稍停一下。

日軍從樹堡的上層露出身體,投擲的不是手榴彈。而是整發改裝的迫擊炮彈、七五山炮炮彈和比通常手榴彈大十倍的特制手榴彈。它們在竭力用人梯和豎梯攀上樹碉的人們中間炸開。

我的團長今天不損,而是……他的戰法說出來都嫌惡毒。他給鐵棘刺通了電,在防線上不光布設了地雷。

還埋設了五公斤炸藥再加五公斤釘子這樣的搖控引爆,他用屍體堵住炸開的鐵絲網,讓日軍通過地道在虞師背後出現,他從陡坡上投擲裝滿炸藥和玻璃片的汽油桶、炮彈殼、炸藥包和炮彈改選的巨型手榴彈、燃燒瓶、瓦斯和死人,他用曲射火力收拾了半個總愛亂放信號的搜索連,讓人發現亂放信號彈等於通敵,虞師倚重的空中支援居然被他用老式迫擊炮發射的煙幕化解,他甚至用假煙幕把美國飛機引到了虞師頭上。他讓人看戰爭會如何歇斯底裏,他也引來了最多的仇恨,全部來自自己人。

虞嘯卿說:“休息。”

於是一切定格,一切嘎然而止。死了的,活著的,將死的。

這個屋裏的氣氛像是凝固,所有人:中國人、美國人、英國人,都用一種古怪的忿恨眼神看著沙盤前那個渾身汗漬、重傷並且精疲力竭的家夥。連麥克魯漢亦是,連阿譯亦是——連我亦是一種不可理喻的古怪眼神。

虞嘯卿低頭看著沙盤,虞嘯卿不看他。

虞嘯卿:“正午早過。大家少事休憩。一小時後再述。”

然後他沒看任何一個人,出去,張立憲和何書光一步不拉地跟在他身後,唐基也跟著。

我們看著那個仍挺得像杆槍一樣的人,下意識的每一個人都覺得該讓他先出去,包括美國人和英國人。

真正的死亡和這沙盤上的死亡到底有多大區別?馬上要投身這場戰爭的人會覺得沒有區別。這屋裏的大部分人已經死了,虞師早已折損過半,換成別的部隊早已潰敗,但看著虞嘯卿你絕不會懷疑他會戰鬥到最後一息

虞嘯卿出去,其他人也陸續地出去,只唐基在我們身邊停下來了一會兒。

唐基:“龍團長,你要什麽?你到底想要什麽?”

我的團長低了低頭,沒有說話,於是我感覺到他對唐基有一絲本能的畏懼——也許我更該說戒心。

我對著那個忙活灶台的小販發聲:“一碗光頭餌絲,一碗稀豆粉。”

那家夥擡了頭便看著我的鬼樣子發呆。

我:“看什麽看?老子是傷兵,可不會吃了不給錢!”

小販便忙低了頭:“沒事沒事。不要錢也可以的。”

我倒覺得有些過了,我拍了拍他肩,順便把幾張法幣放在灶上寬他的心,然後我回到死啦死啦身邊,那家夥痛苦不堪地坐著,壓著自己的傷口——可他的傷口面積恐怕要多生二十只手才壓得過來。

虞嘯卿說休憩,於是每一個人都有地方休憩,連阿譯都有他的行軍床和食物,而我們被人有意地忘掉了——盡管每個人都知道我們倆最需要休憩。

我在死啦死啦身邊坐下,街頭的幾張小板凳,一張破矮桌,幾小時前被死獸醫折磨過的傷口很痛,關鍵是很累,他比我更痛,更累。但那不是最值得關心的部分。

我:“……日軍真會像我們今天這麽打嗎?這麽陰損?”

死啦死啦瞪眼,他擡手想揍我,萬幸,他今天行動不便。

死啦死啦:“蠢話!從東北到西南!從民國二十年到三十三年!居然還在這裏癡心妄想?——自己掌嘴!”

於是我在自己臉上輕捆了一下,他沒錯,我問了句愚蠢之極的話。

我:“你現在跑了怎麽樣?我給你找套老百姓的衣服。別順著大路跑,虞師人太多,你在林子裏呆著,等到他們開打了,你再往北走。那時候亂了。沒人管。”

死啦死啦:“我不跑。”

我:“你所有的防線都沒啦,就那麽一棵樹!虞嘯卿還有整個特務營和警衛連!你沒瞧他眼神嗎?你把他的師快打成光杆啦——他贏了就會砍你的頭。”

死啦死啦:“你要的那本地玩意我從來吃不慣。”

他沒理我。是對著端上來的食物說的,那就是我說的形同放屁端上來的是我們今天聊以果腹的東西。我悶悶地端過我的稀豆粉吸拉著,那是一種外觀很不好看的稀糊,而死啦死啦吃的是一種類似米線的東西,他玩命地給自己放著辣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