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11頁)

但本來以為穩守不住的江防卻守住了,禪達人搜出了望遠鏡、千裏筒、天文鏡在東岸觀望——他們有了英雄。

而我們的不辣看著人們向他沖來,便腿一軟跪在地上。

迷龍踢他,“你又偷人家雞摸人家狗啦?”

不辣囁嚅著說:“這架勢……偷頭牛也不至於啊。”

然後我們便被包圍了,我們被捶著,打著,被老頭子拿白胡子蹭著,被老太太拿長長的指甲掐著,被小夥子捶著,被小姑娘撕巴著,整把的花砸在我們頭上,鼓聲吵得我們靈魂出竅——禪達人混合了邊陲民族的血統,不擅言辭,但是酷愛狂歡。

而死啦死啦扔下了被圍攻的我們,渾不管阿譯在怪叫中連衣袖都被人撕下來拿去收藏了——他向天伸出了鼻子,那實在像極了一條狗,而且他還猛力龕動著他的鼻翼。

然後那家夥發出一聲怪叫:“包子!”

完了個球的——我說我們的英雄形象,他的怪叫等於號令,他的號令導致行動,我們在鮮花的猛砸和拐棍的點杵中分開人流,沖向那個氣味的來處。

那家包子鋪實在普通不過,也就是在小門臉前架上屜做點兒小本經營。賣包子的本還在跳著腳想看點兒熱鬧,但見人流中分,二十來頭說什麽都好就是不像同類的直立行走動物向他的貨物襲來。

那家夥怪叫一聲便遁入了他的門臉裏再不露頭。

於是我們成功地占領了那屜包子,那屜大得像桌面,一天能賣出兩屜就算是不錯,我們得手的是最後一屜。蛇屁股伸手把屜蓋掀飛了,於是我們直著眼瞪著裏邊的內容。

鬼知道誰第一個伸手的,反正我伸出了手,在屜裏抓到的是喪門星抓著兩只包子的手,並且我差點兒把他的手當包子咬了一口。

我們嘴裏嚼著,手裏抓著,眼裏瞪著同僚們的咀嚼,四下裏鴉雀無聲,擂鼓的也早已停了,整個禪達在目瞪口呆看著他們的英雄搶劫包子鋪——但是管他呢。

死啦死啦噎得翻白眼時仍在瞪著我們,第一個包子他已經幹掉,第二個吃得還剩個角,第三個已經咬了兩口——這時有人拉他的褲角,死啦死啦低了頭,一個小孩子拿著一碗煮熟的紅皮雞蛋。

迷龍也被人拉了,一個老太婆佝僂著,迷龍臊得不行,他能看清那雙老得變了形的手上端著青花碟子,裏邊有整只煮熟的大豬肘子。

我聞著身後的清香回身,香味的主人沒好意思碰我,那是個待閨字的女孩,她的碗裏是整小碗的松子,剝了的,我都替她臉紅,因為那毫無疑問是她自個兒拿嘴磕開的。

對了,我們現在是英雄,英雄不需要搶劫包子。

我們幹晾著,不好意思接,也不好意思把手上的包子放回一片狼藉的屜裏。死啦死啦那張老臉算是把我們給救了,他被人稱呼了“壯士”,這年頭還持這種稱呼的是一位耆宿樣的老頭,他手上拿的那大碗倒是空的。

死啦死啦開始幹笑,“醉臥沙場君莫笑,弟兄們這一路受夠了美國罐頭英國餅幹,一路想的可就是咱們禪達的大肉餡包子!”

虧他說得出來,這生是餓的了,我們瞪著他,眼裏如要踹出飛腳來,但我們還得就著他豪放的一揮手,否則所有人都要沒法下台。

“吃吧吃吧,把手上的吃了就好,以解弟兄們思鄉之苦。”他厚著臉皮說。

我們連忙往嘴裏生填,迷龍邊翻著白眼邊沖他很想要的大肘子幹瞪眼,但也別伸手了吧,我們忽然之間覺得很要臉了。

那老耆宿猛一伸手,大拇指直伸到了正和一個半包子苦鬥的死啦死啦鼻尖下,“壯哉!見你們去,見你們回,去時鋪雲遮月,回時幹戈寥落,老朽做了一生的蠹蟲,今日才懂得馬革裹屍說的是大悲涼,卻不是豪情。——來!”

我咽著包子,沖著那豪興大發的老頭子猛翻白眼,那幫家夥表情也好不到哪裏去,要來扯這個蛋恐怕阿譯的心得都要強過他這老蠹,沒打過仗就是沒打過仗,但老頭往下的搞法卻嚇了我們一跳,他那大碗一擡,旁邊的小青年捧起壇子,倒酒就如倒水一樣——那碗盛酒的話怎麽也得有個三四斤。

老頭兒現在拿碗都有些吃力,“沙場事,昨日事,今天你就來個醉臥家鄉吧,禪達人,君子人,不會笑你。”

我們又開始幹瞪眼了,這回不是噎的而是嚇的,看死啦死啦出洋相的心是誰人都有,可這碗下去不出人命的可能性不大。而那家夥笑嘻嘻地端過碗,讓我們見識他在戰場之外的無恥。

死啦死啦接過來,說:“謝老爺子的美意。上敬戰死的英靈,下敬塗炭的生靈,中間這個,敬給人世間的良心。”

我們看著他天上潑一半,地下澆一半,中間再把剩的個碗底揮霍一半,最後剩了還不到一口的意思帳,然後拿了個天大的架子一飲而盡,就這麽著還被嗆得齜著嘴呵了半天氣,最後還好意思亮了個點滴未剩的空碗給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