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13頁)

我注意到他鬢角的白發和眼中的血絲。

看來這位父親一直在細心地照料著女兒,自己卻愈發地憔悴起來。

“您夫人呢?”我問道。

“失散了。”

福建人低頭輕輕地掖好女兒的被角。

“您是福建人?”我又問道。

“不是,我是台灣人,祖籍在福建。”

身體前傾,台灣人略略上翹的嘴角向兩側拉開,湊出一絲笑容。

我在旁邊也陪著笑了一下,試圖沖淡眼前這凝重的氣氛。

上午,我有一句沒一句地陪著台灣人聊天。

他姓馮,我就叫他馮先生。

|16-2|

馮先生已經在福建安家立業,開了家半導體內存加工廠,戰爭爆發前一直和國內的電子廠家做生意。戰爭爆發後加工廠屬於優先遷移的企業,馮先生也隨同廠子一起轉移。可到我們城市附近的時候被敵人突擊部隊給追上,設備被炸得差不多,自己也和老婆失散,更糟糕的是女兒卻在這要命的時候出現腎衰竭,馮先生只能將就著留在城市醫院給女兒緊急治療。部隊朝山區轉移,馮先生和女兒也就一起隨同轉移,因為孩子的病必須及時做透析。這兵荒馬亂的時候其他地方哪裏能找到治療設備?

我問他戰爭結束後打算幹什麽,他說接著開IT生產廠,而且要開一個更大更先進的廠子,用美國戰爭賠款。我問他怎麽知道我們會打贏,他緊繃著嘴角,態度異常堅決。

一個執著的商人。我開玩笑說戰爭結束後只要我們倆還都活著,我到他廠子裏當會計去,馮先生嚴肅地看著我答應了。

中午時分護士們挨個給病人們送飯,路過那一群小男孩的時候,淘氣的小家夥們一擁而上。戰爭時期醫院所有的人都實行配給制,這些小男孩們都處於發育期,怎麽也吃不飽,一看見病號飯推上來就忍不住上前圍觀,哪怕是聞聞味道也好。

混亂中一個上前幫忙的男孩把捧在手中的盒飯給弄灑了,後面嚇壞的一個中年男子奮力把小孩摁住用力揍他的屁股,下手特狠。這次淘氣的孩子大概徹底激怒了中年人。

已經被眼前情景嚇壞了的小孩開始哇哇痛哭起來。

旁邊的十幾個嚇著的小孩也跟著哭起來,坑道裏頓時一片混亂。推車送飯的護士蹙著眉手足無措地愣住了。盒飯灑了一個,有個軍人病號沒飯吃。

在旁邊病床上躺著的一個衣衫襤褸挺著大肚子的中年婦女艱難地把手中的盒飯遞給護士,忙不叠地邊賠禮道歉邊示意她把盒飯還給軍人。

站在那裏尷尬無比的護士不知道是接還是不接。

一個在旁邊幫忙的輕傷員見狀,連忙把那個農村中年婦女的手給擋回去,轉身把自己的盒飯放在重病號的床頭。這個輕傷員一邊示意護士繼續給戰士們分發午飯,一面走到孩子父親身邊將孩子拉到自己面前抱起來。這下該孩子父親愣住了,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

在前面一張病床上的那個白胖小夥子站起來不滿地對自己身邊的女友說道:“就是這幫農村的,一生就是一堆小孩,把國家都折騰窮了,還天天吵得要死。”

旁邊有幾個人也開始無聊地附和著,對農村中年人指指點點起來,嘴裏罵罵咧咧。

那個中年農村漢子好像沒有聽見,自己又一屁股坐回床邊。

當護士走過我們身邊的時候馮先生說話了:“小吳同志,能不能把我那份給剛才那位解放軍戰士,我今天沒有食欲。”

護士好像和馮先生已經很熟了,嫣然一笑回答道:“馮先生,沒關系,我們還有備用的飯菜。您就不用擔心了。”

說完,吳護士輕輕地把盒飯放置在床頭,又仔細看了還在熟睡的女孩一眼。

“你女兒這幾天病情好像開始好轉。”

“是。多虧你們細心照料,我老馮都不知該如何報答。”馮先生感激地看著護士。

下午,又轉來一批傷員,坑道裏頓時一片忙亂。醫生護士實在人手不夠,於是有個醫生站在門口喊人幫忙。

能自由活動的輕傷員都呼啦上去了,接著那幫農村的人群裏只要是腿腳靈便的也都上前幫忙,連他們那幫子小孩也都一窩蜂跟在後面。可這邊的城市人裏卻沒有動彈的,只有馮先生一個人走上去幫忙提點滴瓶。

我想上前湊熱鬧,卻被醫生嫌礙事攆了回來,拐杖居然沒收給其他新傷員用。

郁悶的生活。

|16-3|

第二天我的腳踝開始好轉,可以自己下地走路了,我開始小心地跛著腳四處遊蕩。

那個逃兵連長每天都被押送過來接受治療,他的傷看來還挺重的。我曾經蹭到治療室附近朝裏面看,逃兵連長的頭傷到顱骨,一個護士小心地用一個碗狀的東西扣在他的傷口上再用紗布繃帶纏上。自始至終逃兵連長的手都被銬著,不過今天他的情緒還算比較正常,只是兩眼無神地直直看著護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