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五月中旬,孫權一族以一種釋然心態趕到潁川的時候,早先一步的天子‘一家人’便已經抵達了洛陽舊都,而與此同時,交州牧士燮與返程的大司馬、大都督呂範則剛剛到達南陽境內。

十五年風塵仆仆,眼見著便要塵埃落定了。

不過,洛陽這裏卻沒有那麽萬眾期待的意味,恰恰相反,鄴下群臣對忽然間到來的遷移展示出了莫大的抗拒心理,以至於猶猶豫豫、拖拖拉拉,甚至有不少人直接上書燕公,說什麽鄴下如何如何,頗有幾分雜音出現……對此,燕公公孫珣展示出了極大的容忍與冷漠,既沒有駁斥和處置,也根本沒有改弦易轍的意思。

其實,沒有任何反抗余地的鄴下群臣心裏也明白,鄴下位於河北境內,對於整個天下而言,還是偏頗了一點,真要是定都,他們自己也會說長安、洛陽,更不要說還有並州、陜州、三輔籍貫的官員隱隱敲邊鼓了。

只是,鄴下群臣中的高層,乃至於中層核心官員,河北籍貫的人還是占著絕對優勢的,再加上鄴下這幾年經過有序建設,經濟發達、市場繁榮,彼處人人皆有資產,所以不免有些不爽罷了。

至於此舉的真正意義,也不過是想提醒公孫珣,別忘了他們為了燕國的‘犧牲’,等燕公正天命、大家一起升官的時候,需要看顧一下河北籍貫的諸人。

如此無端之事,也就難怪公孫珣懶得理會了。

不過,一個現實問題在於,洛陽與原河南地區,還有半個弘農被董卓遷移一空,而屯田與均田制又不免從側面約束住了老百姓回遷的腳步,昔日大漢都城此時空白一片不免讓人心有戚戚。

實際上,這日下午,城東都亭舍內的三層閣樓之上,終於回到了洛陽並再度俯瞰起這座故都輪廓的劉協,此時也不免黯然神傷……都說物是人非,可對這位來說,如今不僅是人非,連物也不是昔日之物了,甚至於整座城市、整個天下都要改換主人了,能不傷嗎?

“陛下,這便是洛陽嗎?”董貴人小心從兩名甲士身側穿過,上前攬住了自己丈夫的胳膊。“城池倒是極大,修整也的幹凈,可為何如此荒疏,還不及長安有煙火氣?”

“因為沒人……”小天子愈發黯然。“朕還記得昔日六七歲年紀,兄長偷偷跑來見我,我們一起往北宮角樓上登高,雖然只能看到北宮兩側區區邊角,但彼時滿目熙熙攘攘,到處都是人來人往……而今日,城墻輪廓還是樣式,區劃還是那麽整齊,甚至新建建築、宅邸比往日還高大整潔,但沒有人又怎麽能有首都氣象呢?”

董貴人一路行來,見到沿途護送甲士尚且客氣,加之年幼,不免大膽了許多,其人瞅了一眼身後甲士,忍不住低聲相詢:“陛下,聽說那燕……那燕公只等他的大司馬一回來,便要在這根本無人的洛中逼迫陛下禪讓,如此迫不及待,將來豈不是要被人笑話?”

劉協一聲嘆氣,剛要說話,卻覺得渾身冰冷,然後滿背汗水即刻順著後背流了下來,因為就在這時,一個他以往還算聽過幾次的聲音忽然從他背後響起:

“不知是董貴人還是伏貴人,這就有些不懂了,孤在何時稱帝,與都城是否繁華並無關系……依孤來看,白紙一張,方才好從容作畫!陛下以為如何啊?”

劉協情知是何人到達,卻是強忍驚惶之意回過頭來,果然看到是燕公公孫珣錦衣常服、負手親自登樓至此,除此之外,其人身後還有一個和自己一般差不多年紀的黃口少年,以及兩名錦衣持刀的高大年輕男子。

見此情狀,劉協大約知道對方沒有惡意,便鼓起勇氣勉力相對:“燕公說笑了,董貴人區區一女子,又無家教,如何懂得這些大略?”

這便是諷刺公孫珣當日殺光董承全家一事了,而聽到這個稱呼,董貴人也驚惶躲到了天子身後,只是微微擡頭打量自己的殺父仇人。

“女子又如何啊?”公孫珣連連搖頭,倒也不氣,反而好整以暇。“臣便服來見陛下,就不行禮了。”

“事到如今,朕也不敢受……”

“陛下都亭住的如何?”公孫珣再度一笑,依舊不氣。

事到如今,他也確實不需要跟一個小孩子置氣,哪怕此時對方依然還是個天子。

“天下可有歸於舊都卻住都亭的陛下嗎?”原本已經沮喪下去的劉協,聞得此言,卻又忍不住有些抑郁。“燕公便是想辱朕,也無須如此吧?北宮畢竟是朕幼年居所……尋常百姓隔十年歸家,也許去看一看的吧?”

“陛下誤會了。”公孫珣依舊負手以對,儼然不以為意。“孤還沒小氣到這份上,實在是北宮、南宮皆未修葺完成,便是孤自己,也只住在新營建的私宅中……估計秋收後,才能勉強住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