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枕膝堪入眠(下)

天色將黑的時候,官渡大營東側七八裏外的一個樹林忽然火起!

得益於此地乃是官渡大營修築過程中的主要伐木場所在,很多幹燥的木料與被夏日暴曬後的枯枝敗葉成為了引火的催化劑,當然,最主要的還是高溫天氣與樹林本身的易燃性……總之,火勢一起,便立即以燎原之勢向著樹林深處卷去。

“公孫狗!公孫狗!”

樹林深處,剛剛得以喘息的曹操還沒來得及靠著樹木笑上幾聲以安撫人心,甚至沒有等到渴望的落日,便先看到了滾滾濃煙與烈焰,然後忍不住破口大罵。“果然要趕盡殺絕嗎?!”

然而,這番失態並沒有給曹操帶來絲毫的益處,實際上,罵完之後,曹操便已經後悔了,甚至為自己行為感到可笑……仗打到這份上,難道還要含情脈脈嗎?

而且仗打到這個份上,身為主將,應該做的難道不是鼓舞士氣,想著如何解決問題嗎?像個敗犬一般在這裏嚎叫,到底有什麽意思?

“如之奈何?”一念至此,曹操即刻環顧左右。

然而,這一看不要緊,其人卻又心酸一時……原來,作為擁有中原半壁江山,手上足足握著幾十萬大軍的曹司空,此時此刻,身側居然只剩下了百余騎了。而更要命的一點是,他最倚重和信任的近衛首領許褚,如今並不在身側,儼然生死未蔔。

或者說,曹孟德是不敢去蔔的。

“主公!”隨行的幕屬中,許汜算是一個位階較高的近臣,聞言即刻焦急以對。“現在的問題是,咱們既不能留在林中……林中只有一個小溪,不足以對抗火勢……也不能貿然出林,因為一旦出林,林外道路分明視野開闊,怕是要被早有準備的燕軍所獲!”

“所以問你如之奈何?”曹操靠在樹上嚴肅以對。“夏日林中大火,一陣風起,說不得就要立即燒來了!”

“還是要走!”許汜滿頭大汗,但基本的思考能力還是在的,很快就給出了答案。“若留下來,說不得便是要性命托付到天意上面,或許能活,但一旦身死,卻是死如焦炭,連入土為安都做不到……可若出去,說不得還能奮力一搏,將性命握在自家手中……”

“許從事說的好!”腦中一片雜亂的曹操長呼一口氣出來,然後立即翻身上馬,並回頭對著一眾隨行騎士勉力而言。“事到如今,我曹操留在此處是將性命托付給天意,而若出去卻能將性命托付給諸位!天與人之間,我曹操信的是諸位!”

聞得此言,原本就是曹操最心腹的剩余百余騎也是一時奮起,紛紛不顧疲憊再度翻身上馬。

“主公!”

然而就在這時,又一人忽然上前,攔在了曹操身前,卻是曹操此次隨行的另一位高級幕僚,奮武將軍府從事王必!

話說,王必此人是曹操甫一起兵便追隨在身側的,而且其人勤勤懇懇,任勞任怨,曹孟德一直是拿公孫珣身側的王修作比較的,可見其人在曹操身前的地位與信重。

換言之,此人乃是曹操真正的心腹之人。

故此,曹操雖然決心已定,可面對此人時卻還是認真相對:“子行何意?情勢危殆,咱們還是速速出林方可!”

“請主公賜爪黃飛電與我,賜金盔與我,賜大旗與我,再賜主公身上大氅與我!”王必俯首一拜,然後不顧曹操愕然,直接起身上前將對方強行拖拽下馬,並開始著手去脫對方身上的大氅與金盔。

周圍騎士一時愕然,繼而紛紛醒悟,便在許汜的催促下上前協助王必。

遇到這種下屬,曹孟德還能說什麽……而且他不是矯情之人,和王必之間也不需要矯情,這種情形下,他活下來,並且取得最終勝利才是報答王必的最好手段!

“主公!”匆匆換好大氅和金盔,並坐上爪黃飛電後,王必復又正色囑咐。“臣先行一步向東而去,有大旗隨身,或可能撞上身後主力;主公則以保全為先,可稍緩片刻,等煙火燎到身後不能再忍時再往南面而走,屆時觀望局勢,來定往東還是往西……總之,還請主公務必保重!”

言罷,其人不等還有些恍惚的曹操回話,便頂著明顯有些偏小的金盔,徑直帶著約一半騎士,連帶著曹操的大旗,向東疾馳而走。

曹孟德留在原地,欲言卻又無言。

片刻之後,隨著王必出林逃竄,喊殺聲幾乎是瞬間而起,曹操這才茫茫然上馬,俯身與其余幾十騎士緩緩向南行去。

而出得樹林邊緣,果然看到無數燕軍騎士與曹軍敗兵紛紛向東……其實,對於這些士卒而言,未必是看到了王必那身打扮,更重要的一點是曹操大旗在彼處!

須知道,自古以來,旗幟便是軍隊的重要組成部分,對於絕大多數士卒乃至於基層軍官而言,他們不可能認得主帥面孔,也不可能在亂戰中辨認出誰是更高一級的指揮官,而旗幟正是將領本人的一種延伸……斬將奪旗,顧名思義,奪旗之功與斬將同列!因為一旦失去旗幟,就意味著相對應的將領在某種程度上失去了指揮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