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鄴下書味亦何偏

建安六年,天下局勢從內裏而言,頗有黑雲壓城城欲摧之勢。

其實早在前一年,幾乎所有有眼光之人,甚至包括徐庶在內,都知道隨著天子束發讀書納美人,天下必然會因為天子和漢室渴求奪回權柄而產生動蕩。

但是,彼時很多人,尤其是中原幾家諸侯都對此持樂觀態度,因為從當時看來,麻煩明顯是衛將軍公孫珣的,無論公孫珣和天子之間鬧成什麽樣子,對中原諸侯而言都是好事……只是誰能想到,公孫珣會出此奇策呢?!

誰能想到他有這個魄力將天子放出呢?

而隨著天子的東行,漢室朝廷的分裂,公孫珣的稱公建制,中原諸侯這才忽然間醒悟過來——麻煩大了,因為決戰忽然間便已經事實上不可避免!

不過,可能是公孫珣、曹操、劉備、劉表這些人多少是要比之前的董卓、袁術那些人高級一些,所以,雖然內裏上的局勢已經達到了無法可解的份上,可雙方依舊保持著表面上的從容與雅量。

實際上,整個建安六年初的春耕時期,除了中原、河北、關西等地的道路上多了許多往來不斷的使者之外,整個天下竟然顯得殊無緊張之意,甚至反而有些欣欣向榮的感覺——或者說,當這個農業社會最重要的農業生產行為暫時沒有受到阻礙時,那些大人物們的往來,城市中當權者們的狂歡,還不足以從外觀上改變這個世界的幾分色彩。

當然了,反過來說,得益於春耕的遮掩,城市中的權貴們再怎麽失態,也都無關緊要了。

中原各處,打著所謂天子名號的曹操使者四處奔波,試圖促成新的一次的中原會盟,劉表和劉備似乎也是躲無可躲,而江南地區的孫策,更西面的巴蜀劉焉也都在聯絡之中。除此之外,曹操的謀士們開始緊鑼密鼓的制定決戰計劃,帶著外交任務的南陽、潁川名士們也往來奔走於淮南、荊襄,試圖讓對方亮出家底,以圖一戰。

與之相反,河北地區,尤其是鄴城附近,隨著使者紛至沓來,卻陷入到了某種狂歡的姿態……公孫珣建制立國,雖然在過程中刻意摒除了以河北大勢壓人的姿態,甚至連最關鍵的軍隊都刻意壓制了發聲,只是在三輔地區純以合法政治運作獲得此位。但是,最後的封賞,卻無疑還是讓鄴下諸臣拿走了最大的一份。

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還是那七個實權相位!

這是自漢武建立內廷奪走相權之後,第一次有一個君主主動公開讓出實權權柄,雖然有一分為七的設計,但這畢竟是公認的實權相位,再加上所謂只有五個郡封地的燕國如今已經事實上統治了半個天下,敢問又有誰不心動呢?

借用鄴下大學中那些不知死活的大學生們的一句話,呂範、審配、婁圭、王修、田豐、韓當、戲忠這七個人,若單以權柄成就而論,此時他們的人生已經事實上超越了之前三百年間任意一個傳統士大夫、或者寒門武人能觸及的頂點。

因為漢室幾百年,除去天子之外,那些自漢武以後實際煊赫一時的人,大多是借君權行事……一個個不是外戚就是宗室,便是霍光那次廢立也事實上是靠著漢武帝遺留下來的輔政之權!換言之,那些權柄雖然極大,卻都是皇家借給他們的,一開始就明明白白寫著借貸兩個字的,而這七個人,無論他們本人是不是對公孫珣言聽計從,但他們的權柄卻是實打實的來自於官僚體系,這是公孫珣親口承認贈與的,而非借貸,將來他們本人可以去位,但是這七個位置和相應權柄卻會一直留下來,歸屬官僚。

試問,如此情形之下,又有哪個受封之人不為之振奮呢?

又有哪個讀書的年輕人和正在往上爬的中間官僚不心動呢?

躁動與振奮之中,甚至有人偷偷提出,這是燕公意圖稱帝,以此來收買天下讀書人的人心……當然了,立即就被人嘲笑了下去,因為這位新鮮出爐的燕公不僅依舊獨掌軍權(全程都沒有軍隊的改制,鄴下與關中兵馬只是獲得了金錢和實物的賞賜),所謂七位相國,除了一個田豐和戲忠算是來的晚一些,其余全都是公孫珣弱冠時期便納入麾下的私人。

是真正的元從!

而且,真要是細細算來,呂範呂子衡是個汝南的破落戶;婁圭是個南陽的逃犯;王修和呂範出身極為類似,也都是寒門都稱不上的人,唯獨家裏沒有破產到連個鴨子都請不起的地步罷了;韓當不用說了,那幾乎是家仆一般出身的人物;而戲忠,說到底也是個無牽無掛、孤身相從的破落戶!

也就是審配、田豐算是河北大族出身,能夠勉強代表一些冀州本地世族大戶的利益。

所以說句不好聽的,誰家收買士大夫人心靠這種出身的人收買?這真的是資歷、功勞綜合到前七位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