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時亦猶其未央

雪花紛紛而落,宛如撒鹽,這是北地雪花的特色,非說宛如柳絮,那就有點脫離現實了。

而就是在這漫天鹽粒之下,太尉劉虞帶領一眾重臣離開尚書台,匆匆隨尚書楊密一起前往未央宮前殿,眼見著沿途虎賁軍沒有半點阻攔的意思,卻讓他更加心憂難耐!

等來到前殿,其人卻又陡然停滯在殿前,因為此處早已經有另一位尚書楊瓚,侍中楊琦、楊眾,廷尉周忠,新任右中郎將李邵,黃門侍郎丁沖等不少人在此相候。

丁沖是曹操的鄉人摯友,周忠必然跟劉備關系緊密,李邵是投機客,此番又剛剛失了執金吾一職,這些都在意料之中……唯獨華陰楊氏,作為朝廷百年支柱,在朝廷西遷後歷來受到重用,此番在長安的五名重臣卻全都出現在此處。

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很明顯了,就是關西第一名門,弘農楊氏在主導這件事情,王允最多是參與同謀。

劉虞停在殿前,任由頭頂鹽粒一般的雪花砸在臉上,卻只是回頭望向司空楊彪……其人目光之中幾乎滿是失望。

作出類似動作的,還有司徒趙謙、諫議大夫種邵、光祿大夫黃琬,只不過這三位的眼神中的情緒不是那麽明晰罷了。

而未央宮前殿之前的台階上,楊彪毫不畏懼的與劉虞還有其余幾位漢室大臣對視了許久,早已候在此處的幾人則無一人出聲。

沒人指責誰,也沒人說什麽,因為到了他們這個層次,最多只能說是政治立場的問題,稱不上誰背叛誰,也稱不上誰是誰的人。

對劉虞而言,楊彪只是激進;而對楊彪而言,劉虞只是保守。

真正有資格居高臨下對在場這些人進行指責的,或許全天下只有兩個人,一個有名,一個有實,而其中一個,正在殿內。

劉虞心下同樣清楚,他看了楊彪許久後,到底還是在一眾漢室大臣們的注視下轉身緩緩步入未央宮前殿。

到此為止,天色愈亮,雪花愈密。

“太尉!”今年只有十六歲的天子端坐於龍椅之上,見到劉虞入內,迫不及待的站起身來,卻又止步於階前虎賁中郎將京澤身側。

這個時候劉虞才注意到,這個容貌尚顯稚嫩,顯得極為清瘦的少年天子,居然穿著他束發儀式上的全套冠冕!

十二旒天子冠,十二金章袍服,腰束玉帶,懷掛六彩天子印璽。

這幅裝扮,尤其是那六種顏色絲帶所束的六顆天子印,更是劉虞親手給對方掛上去的……由於傳國玉璽迄今為止都未尋到,所以這天子六璽格外珍重,這些劉伯安比誰都清楚……彼時,他只覺得天子聰明睿智,又已束發,或許將來自己可以撐到天子成年然後全身而退。

而現在,才隔了近一年,他卻又覺得對方實在是太年輕了。

“太尉。”年少的天子立在玉階之下,面色漲紅,儼然是心中期待。

劉虞本想說重話,但看到對方如此,反而於心不忍,便趨步上前,先行行禮,然後方才起身緩緩從容問道:“陛下,臣想問陛下三件事,其一,一封來歷不明的軍報,真的就能斷定衛將軍身死了嗎?其二,放一萬步說,即便今日陛下重新奪得了長安城,又有什麽用,將來的事情陛下有長遠打算嗎?其三,今日陛下身側之人,勸陛下行此事之人,真的能夠全信嗎?”

少年天子,或者說一身天子冠冕的劉協,見到劉虞態度明確,不由一時黯然,但稍待片刻,其人卻還是立在那裏扶著腰中儀劍振作相對:“太尉有三問,朕自然有三復。其一,朕知道軍報是假的,因為那封軍報本就是朕讓虎賁中郎將偽造的……原文乃是霧中偶然有數千頭麋鹿失道,撞上了衛將軍營盤,軍中捕獲甚多,這是被衛將軍軍中屬吏以吉兆的名義發過來的,而朕讓他稍作更改也不過是想借此來見一見太尉與諸位重臣。”

劉虞一時怔住。

“其二。”劉協繼續立在彼處用略顯稚嫩的聲音言道。“朕心裏很清楚,長安城便是能拿下,也必然會被司州程普以及武都的衛將軍一起左右夾攻,輕易奪回。甚至虎賁中郎將也早有言語,他最多只能讓本部兵馬讓開道路,放朕出宮,卻絕不可能讓他們對衛將軍刀兵相對……”

隨著劉協言語,新進入的幾位重臣不由將目光放到了扶刀昂然立在劉協身側的京澤身上,此人立場著實可疑,但偏偏又似乎無可指摘,因為人心上的事情太復雜了。

根本不用想,如果劉虞等人質問的話,他一定能找出不下三條無可辯駁的理由來:

不想壞了他舅父的忠漢名聲;他籍貫在三輔,衛將軍的新政影響到了他;多年仕途蹉跎,衛將軍棄用了他,或者這些年被三輔同鄉們以及天子本人所感化等等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