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幾人虛費一生心

當日無言,第二日一早,朱君理早早來到官寺,卻是說城南確有一座光武廟,故此專程邀請孫堅去城南山中一行……朱治這個舉動,說到底是察覺到孫堅心事重重,怕孫文台跟陳郡那回一樣想不開,直接憋出病來。

好在孫文台也記得此事,倒也幹脆答應,唯獨考慮到城中須有人維持,便反而扔下朱治留守,帶了祖茂與二三十騎,往城南去尋光武廟了。

時值夏末,城外山水怡然,滿眼翠綠之色,簡直青濤如海。

孫堅率幾十騎親近衛士奔馳走馬入山,一時倒也心曠神怡。再加上此番得勝,他在奪取南陽的同時事實上也掃平了進入江漢的障礙,將來的事情不免順理成章……大局在前,美景加身,縱馬馳騁,往謁聖君廟宇,自蔣欽死後,心中所加的種種雜思不免漸消。

而順著路人所指方向,幾十騎進得一座山來,行過幾個谷口,遙遙望見些許屋檐隱藏於一處山谷綠樹之後,便更是覺得不虛此行了。

更妙的是,幾十騎輕馳到山谷跟前,尚未轉彎見到廟宇與人煙,卻先聞得一些女子歌聲從山谷內傳出,響於山林之間,歌聲哀婉,但不止一人唱來卻稍減哀意,再加上頗有韻律,此時聽來,端是曼妙。

正所謂:“我本飄零人,薄命歷苦辛,

離亂得遇君,感君萍水恩。

君愛一時歡,烽煙作良辰,

含淚為君壽,酒痕掩征塵。”

“此乃男子出征,戰場上得一妙婦,然後男子再征,女子哀婉之音!”孫堅聽了幾遍,卻是不由在馬上失笑。

而祖茂是個粗俗之人,聞言卻是打馬上前,隔著彎道大聲詢問:“你們這些女人,莫非是丈夫不在家想漢子了嗎?”

此言一出,彼處婦女明顯慌亂失措,而一陣雞飛狗跳之後,卻再無半點歌聲了。

孫堅不免氣急,幾乎想要上前揮動馬鞭抽死這廝。

祖茂見狀自知又惹了自家主公不開心,也是不由訕訕:“君侯莫怪,誰想到這些女人如此不禁嚇……”

“孫破虜麾下這位將軍此言未免讓人感慨,”就在這時,之前傳來歌聲的地方,忽然有一年長男聲傳來。“亂世之中,男子新婚出征,一去不還,所謂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道逢鄉裏人,家中有阿誰……家中人都去哪兒了呢?父母自然是凍餒而亡,妻女自然是被亂兵所劫。這個道理,別人不知道,孫破虜麾下居然也不知道嗎?”

孫文台怔在彼處,而祖茂聞言卻不在意言語中的內容,只是一時好奇,便打馬先入谷中,然後不由又在馬上大笑:“你這人,雖然年長一些,卻也是個七尺丈夫,如何學女子在這裏采桑呢?大丈夫幹女子的事情,真是笑死人了!”

“這位將軍看差了……”那人聲音繼續傳來。“乃是兵禍連結,糧食寶貴,所以專門在此采摘桑葚充饑而已。不過,將軍所言采桑卻也是實情,若是晚春來此,一定能看到在下在此與女子一起采桑葉喂蠶的,而等到秋後結霜來此,也必然能看到在下在此采秋桑。唯獨亂世之中,男子從征,女子守家,既要耕種又要采摘桑麻,還要應付徭役,防備兵禍,何來男耕女織?而我一個男子,既然躲避掉了徭役,那能做一些也是一些罷了,又有什麽值得笑的呢?”

孫堅循聲打馬入谷,卻見到一個高冠麻衣長髯細須之人正在谷口一片桑園內認真采摘桑葚,看年紀約有四五十歲,也算是半個老者了,而桑園內地上還有不少竹筐麻袋,以及被踩踏的桑葚果實,頗顯狼藉,儼然是被祖茂嚇到的那些婦女匆匆逃竄時留下的。

“滾出去,帶所有人到山下那亭中等我!”見此情狀,孫堅不喜不怒,緩緩開口。

另一邊,祖大榮剛要開口再嘲,卻忽然聞此言,素來知道孫堅脾氣的他情知自家主公是真怒,便一個字都再不敢言,直接狼狽打馬引眾下山去了。

祖茂既走,孫堅便下馬上前,微微拱手:“部將粗俗無禮,攪擾到先生與此地百姓了。”

“無妨。”那人依舊采桑葚如常。“南陽人早在四載前便皆知孫破虜麾下擅長殺人了,彼時見到將軍的部下便擔憂會沒有性命,如今只是粗俗,然後最多也只是晚間因為沒有桑葚餓上一頓而已,已經著實可喜了。再說了,有後將軍袁公路所部珠玉在前,百姓說不定要暗道一聲孫破虜治軍嚴明呢!”

孫堅訕訕而笑:“未聞先生姓名?”

“潁川陽翟人……司馬徽,字德操。”此人依舊認真采摘桑葚。

“我聽過先生姓名。”孫堅若有所思。“當年討董的時候在潁川屯駐,當地官員向我推薦過足下……未曾想足下在此。”

“避戰禍而已。”司馬徽感慨道。“當時看到潁川士民死傷流離,自己卻能安穩一時,還以為離開潁川到比水這裏已經足夠了,卻不想如今連這裏都避不開戰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