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舊怨平兮新怨長

從易水上遊回來,軍中氣氛不免有些凝重,這主要是因為主帥公孫珣的情緒發生了明顯的逆轉——去的時候乃是大勝之後宛如攜子春遊探親一般愉悅,連帶著莫戶袧都一路賠笑打趣;而回來的時候這位衛將軍雖然沒有表露什麽明顯的抑郁之意,但卻一直沉默寡言難見笑容,如此一來,便是與新朋友共乘小馬的公孫定興奮之余都不敢多言,何況他人?

當然了,再往後的行程本來也不是什麽輕松的活,眾人順著易水往下遊而去,卻是出了涿郡地界來到了河間,並遙遙望見前方一大片沼澤……易水、徐水、盧水、寇水、衡水、泒水、巨馬水在前方漸次交匯,形成了華北海河水系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

而過了這片沼澤地,便是公孫瓚與張頜對峙的易縣、鄚縣戰場了……公孫伯圭不是傻子,他當日敗退,選在這裏駐紮,確實是扼住了華北戰場上的一處要害位置,也是袁紹不得不捏著鼻子暫時放過他的緣由所在。

實際上,這片沼澤地此時尚未聞名,但若是任由滄海桑田,正如遼澤會漸漸消亡一般,此地卻會因為滹沱河北走,從而在往後的一千八百年內進一步擴大濕地規模,最後變成聞名遐邇的白洋澱。

回到眼前,臨到沼澤之前,全軍就已經進入戰備狀態,這是因為界橋戰後,雖然公孫瓚立即大舉反攻,公孫範更是取道渤海勢如破竹,可張頜卻借著此地地形之險要與他本人在家鄉的威望依舊於鄚縣支撐……再加上公孫瓚兵少,所以此地戰事的僵持還是客觀存在的。

不過,既然公孫珣來到此處,還帶著五千騎步,那此地想來也會有個結果了。

事實也確實如此,當部隊渡過河流交匯點,來到沼澤西面的要鎮葛城後,面對著衛將軍的旗號和五千騎步,外加以舉城之功不行十一抽殺的許諾,城中一別部四曲八百兵馬幾乎是瞬間沒了戰意,直接在別部司馬的帶領下獻城投降。而再行出發時,全軍沿著沼澤外圍往南繞行而去,也並無一人多想——從軍事角度來說,此時從南面直接繞到鄚縣身後確實是個理所當然的法子。

復行了兩日,來到這大片沼澤的南部重鎮高陽,可能是因為部隊防禦方向的緣故,作為一個大縣,此處兵馬竟然只有兩曲正規軍與些許民夫罷了……張頜兵力有限的窘境可見一斑……但不管如何了,此地士民見到公孫珣的旗幟倒是如釋重負,不等兩名曲長商議出個結果,當地大戶和民夫便直接開了城門,逼得兩曲士卒不得不俯首投降。

對此,公孫珣便沒有客氣,直接對軍官十一抽殺,以儆效尤。

隨即,這位衛將軍便駐紮在高陽城中,又派遣葛城與高陽降兵一起往鄚縣送信……須知,此時時間已經來到三月下旬,張儁乂早知界橋大敗,更知道公孫範繞渤海而走,董昭分兵取了安平,而信到一日之前便知道葛城淪陷,此時根本就是枯坐孤城而已。

故此,聞得公孫珣來信,麾下鄚縣本地出身的部曲軍官,城中官僚,紛紛上堂詢問,張頜無可奈何,只能當眾拆信,卻見上面只書四字——‘三日速來’!

眾人見到這四個字,便立即醒悟……高陽距離鄚城四五十裏,正是快馬一日行程,這明顯是衛將軍念在與張儁乂舊情份上網開一面,若此番張頜能在一日內下定決心速去高陽,那便可仿效葛城之例,許以不殺而整編;而若不能速去,那便是要仿效高陽之例,即便日後投降,軍官也皆要十一抽殺!

至於死戰到底?

平心而論,張儁乂要是敢這麽做,他的這群鄉黨便先要捆了他再說,而之前聽從吩咐與公孫瓚繼續相持,也只是公孫伯圭這個人出了名的小心眼,而兩軍在此已然相持一年,死傷頗多,眾人不敢向此人輕易投降罷了……否則,張儁乂早死兩個月了!

於是乎,張頜被逼無奈,一刻也不敢耽擱,只能一面吩咐眾人謹守城池並維持北面戰線,一面便與來人一起,單騎匆匆南下而去了。

三月廿四日,正是公孫珣發出信函的第三日上午,張儁乂終於抵達了高陽,並在官寺後院見到了昔日上司,衛將軍公孫珣。

彼時,這位新鮮出爐的河北九州之主正坐在後院廊上,看自己長子公孫定在後院池塘邊教授更小一些的盧毓如何拉小弓射柳,而張晟與莫戶袧則陪同在旁。

“哭什麽?”公孫珣聽到動靜,聞聲回過頭來,卻見俯身而拜的張頜居然淚流不止,也是一時不解。“你莫非哭了一路嗎?”

“非是如此。”張儁乂取下頭盔放在地上,然後繼續跪地哭泣而言。“乃是剛剛到前堂,聞得縣吏議論紛紛,說是袁車騎已然身死大河海口處,在下聞得舊主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