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文武同舊患(第4/4頁)

“時來天地皆從力,運去英雄不自由。”沮授一時感慨。“這話是當日田元皓在魏郡居住時,從衛將軍信中學來說與我聽的,今日看來真是精辟……之前明公勢力越滾越大,那兵敗一時也好,稍有失措也好,內外紛爭也罷,萬事皆可容忍,而如今一朝勢頹,卻又處處皆為險域。但偏偏人在其中,避無可避,我……我倒是羨慕令尊的先見之明,早早抽身於側。”

話語中途改意,程武卻是已經心下恍然。

說白了,以沮授的智計和眼光,心裏始終是信不過郭圖那種小人的,也不信此人會如此坦誠與老實,但是這種局面下,沮授又能如何呢?他的上位是必然和唯一之解,而且哪裏沒有麻煩?

譬如說,袁紹身為主公,一敗之下看似志氣仍在,而且屢有振作之意外顯,可其實真正有眼光的人早就看出來他內心畏懼失態,至今未沒走出那日大敗陰影,多日間殊無謀劃決斷,只是被辛仲治、許子遠推著走而已……那麽主公如此,你讓下面的人怎麽辦?

然後是軍事上的麻煩,公孫珣的大包抄策略已經來不及阻止,接下來何去何從?關雲長三萬大軍繞後,審正南東出漳水進取廣宗,雖然說沮授認為可以守,但真守起來是那麽簡單的嗎?沒有一敗塗地的風險?

而且這還只是目前的情況,別忘了,鞠義的屍首還在旁邊,腳下還是戰場,剛剛就有一場差點讓袁紹差點徹底覆滅的大亂被消除。至於隨著戰敗的消息傳出去,南面中原諸侯會是什麽動向?三州其他地方又會不會出亂子?恐怕都不好說。

那麽與這些事情相比,陳宮之死與其遺言引發的派系鬥爭,固然嚴肅,固然稍有不慎就會造成嚴重後果,但最多只是諸多嚴重的麻煩之一罷了!

既然略有所得所思,程武也不多言,而是在拱手一禮後,同樣匆匆而去,卻是準備趁著鄴城收復,道路暫時通暢,趕緊往蒼亭寫信求教親爹去了。

一時間,初冬落日,竟然只有沮授一人孤身立在漳水之畔,殘肢斷臂之間,蕭瑟無助……恍惚間,其人再度想起了自家胞弟與愛子,不由一時黯然。

平心而論,若非他自己心存大志,又自矜才能,想要於亂世中龍鳴於九天,否則何至於今日至親一分為三呢?稍有自責也是尋常心。

但是,沮授終究是沮授,其人很快恢復了清醒,而且也想的清楚,天下離亂,四海皆戰,如他這般有資格參與一手的,到底還是了不得的人物了,真要是如尋常百姓,乃至於閉門不出的士人,恐怕早就全家死在亂兵之中了。

鄴城堂堂河北第一重鎮,冀州首府,不也是在一年內被盜匪和敗兵連續劫掠兩次嗎?於軍事大局而言,兩次都迅速奪回,似乎並無嚴重後果,但身為久居鄴城的本地人,沮公與卻是比誰都清楚,到底有多少無辜士女百姓,在兩次亂中死於刀兵之下!

亂世如此,他一個心存天下自矜有能的士人,又有什麽資格在這裏顧影相憐呢?

一念至此,沮授也是握緊腰中佩刀,搶在落日之前昂然而去了……夕陽西下,只有被剝去衣甲的殘肢血屍漸漸凍僵於河畔。

……

“建安初年,冬中,珣既破袁紹十萬眾於梁期,威震華夏。前,紹破泰山黃巾數十萬,編制齊略,以作屯田,然秋日得糧,多索為軍用,屯民不得果腹,又有主屯田事曰公孫犢者,貪鄙無度,壓迫過甚,動輒刑殺屯民。及聞袁紹敗,犢所屬屯中有曰管亥者,黃巾舊將也,乃召舊屬泣曰:‘昔日降者,以紹為安天下者也,今觀之,喧囂小人也!且冬日凍餓,犢亦暴虐,謂安亦死,亂亦死,則何棄黃天之志?’遂以黃天殺犢為號,起而復亂,聚眾十萬,攻略郡縣,出入泰山內外,而紹不得治。”——《漢末英雄志》·王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