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歲終須有一春

春夏之交,萬物勃發,平原城西城,渤海太守公孫瓚全服披掛,手握一條馬鞭,正獨自站在城門樓上望著遠處的大河故瀆發呆。

所謂大河故瀆,乃是出身樂浪的水利專家王景建造金堤、整理黃河後留下的故道,由於原本郡國分界正是依靠黃河故道而為,所以便作為邊界線繼續留存了下來;而又因為其自魏郡至渤海長數千裏,再加上河北這年頭又水患頗多,所以很自然的演變成了一條河北境內最大的季節性河流。

換言之,現在的這條長河,早已經沒有了百余年前波濤滾滾的雄姿,其在冬日裏多半只有潺潺溪流可見,甚至於幹涸斷流,唯獨隨著春夏之交雨水漸盛,才會漸漸重新豐沛起來。

而回到眼前,此時正是春夏之交、水面漸起之時,再加上河道格外開闊,所以下午時分,陽光自西而下,波光粼粼,這才能讓公孫瓚隔著七八裏地遙遙‘望見’此河。

值得一提的是,袁紹的軍營就在大河故瀆對岸……一條故瀆,一條新河,兩條黃河才勉強攔住了袁本初的攻勢。

“府君,府君是在思索破敵之策嗎?”

忽然間,有人從身後出聲,驚動了正在城頭上出神的公孫伯圭,回頭一看,赫然是其今日剛剛趕到平原心腹,原本留守渤海的郡丞關靖。話說,公孫瓚始終沒有獲取一個將軍印,只能拿著一個渤海太守印委任屬下,而關士起能為郡丞,並留守身後,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

“是也不是。”見到是自己最信任的下屬,公孫瓚復又回頭持鞭望西而言。“只是望河興嘆,想起了一些少年往事而已。”

“看來府君心意已定,不然不至於如此輕松。”關靖當即迎合道。“只是不知是何等往事,居然能讓府君如此沉醉,我這一路上樓,府君居然沒聽到動靜?”

“並不是什麽讓人沉醉的舊日好事。”公孫瓚聞言頭也不回,只是不由失笑而已。“士起知道吧,我母親出身很低……當然,也不至於到袁本初母親那種地步,連個說法都沒。”

關靖向前踱了幾步,卻低頭不語,畢竟,這種時候也確實沒法說話。

“然而幼年時節,偏偏族中同輩諸兄弟之中,我年紀最長,個子最高,人最漂亮,聲音最大,所以每每有客人來訪,總是先誇獎我……而族中長輩,還有我父,卻都不以為然,尤其是我父,其人若不在倒也罷了,若他在,非但不會引以為豪,反而會多有尷尬之色,回去後還要苛責我母親。”公孫伯圭語氣平淡,宛如真的在說什麽少年趣事一般。“而我母親總是不知所措,她什麽都不懂,一邊總想讓我被人誇獎稱贊,一邊卻又不停挨訓斥,挨了訓斥後自怨自艾,然後依舊想讓我被人誇獎……最後,還是我嬸娘屢屢看不過眼,並在掌握族中財政大權後常常維護於我,我記得有次還當眾嘲諷了我父親一回,讓他多有收斂,然後還讓我母親出來做事、長見識,省的在家裏徒勞受氣……你知道我嬸娘是哪個嗎?”

“府君說笑了。”關靖無奈搖頭苦笑。

“是啊。”公孫扶著城樓微微感嘆。“事到如今,天下誰還不知道我那位嬸娘呢?但當日,我是真的很感激我這位嬸娘……若無她,我幼年、少年時不知道要多受多少委屈,束發以後去陽樂為吏,那地方距離塞內家中足足有五百裏距離,也都是蒙她照顧,數年間,我都是與我那族弟睡在她家中商棧裏。”

關靖心中微動,卻並未開口。

“再後來,”公孫瓚直起身子、捏著馬鞭,望著西面的大河故瀆,眼睛卻漸漸眯了起來。“我便時來運轉,得以與兩個族弟一起去了洛陽讀書,拜在了盧師門下,還因緣巧合拜又在了劉師門下……還認識了袁本初、袁公路、傅南容、劉玄德。”

“這些事情屬下倒是知道。”關靖忽然插嘴道。“聽說當時袁本初居然有眼不識真英雄,仗著家門高第,多有輕侮,逼得府君兄弟三人憤然而走。不過,袁本初大概也沒想到,時事易轉,如今能與袁氏並爭天下者,竟然是公孫氏吧?”

“是啊。”公孫伯圭也跟著冷笑起來。“袁本初四世三公……若是算上他這個自表的車騎將軍的話,其實已經是五世六人登萬石位了,十足的天下仲姓,其人十余載前當然覺得我等不值他一面之賜,可如今卻居然要與我們幽州一個邊郡世族共爭天下,簡直可笑。”

關靖欲言又止。

“我知道士起要說什麽。”公孫瓚似乎腦後有眼睛一般,直接回頭看向了自己的郡丞。“你此番專門從渤海過來,不就是覺得局勢不行了,所以想勸我扔下平原,扔下黃河畔的兩三萬步卒、輔兵,直接引五千騎往歸渤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