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受壽永多夫何長?

董卓何罪?

這大概是天底下最滑稽可笑的問題了,尤其是從衛將軍公孫珣嘴裏問出來的時候。

如果董卓沒罪,那你公孫珣為何要首倡義兵,誓師討董?如果董卓沒罪,那你為何要花近一年的時間打穿了幾千裏地,然後把人家堵在家裏給弄死?如果董卓沒罪,那今天隨你一起度過渭水的十萬大軍又算是什麽東西?

反賊嗎?!

但是,荒謬歸荒謬,反過來說,這大概也是天底下最需要嚴肅對待的問題了,因為它牽扯到了太多的東西,一不小心就會動搖很多人、很多團體的政治根基。更不要說,此時此刻,公卿百官和討董功臣俱在,而大家所立的地方乃是未央宮東闕之前了——這是一個極為鄭重的政治場合,任何人都要為自己的言論和表態負政治責任的。

這種情況下,一個回答不好,可能某些人的政治生命就要終結,甚至更進一步,兩千名全副武裝的白馬騎士就在身後,幹脆現場來個身死族滅也說不定。

平心而論,立在闕下的眾人沒一個是傻子,實際上,大家多少都能感覺到公孫珣這個滑稽問題背後隱藏的某種惡意,但偏偏無可奈何。因為,這位衛將軍是討董的最大功臣,是討董大局中立場最為堅定之人……他可能是這裏最有資格居高臨下討論這個問題的人了。

心念至此,公卿百官,幾乎人人都盯住了被直接點名質問的王允王子師。畢竟眾所周知,這位領尚書事的王司徒,其人一身名位實權全都是董卓所給,此時被針對,似乎更加理所當然。

而王子師沉默了片刻,卻是鄭重其事的朝公孫珣微微欠身而答:“回稟衛將軍,我以為董卓罪事嚴重,堪稱大逆不道,且其人罪行累累,借《呂氏春秋》一言,所謂雖盡荊越之竹也難書盡……故此無需多言。”

“凡事有大小,凡人有主從。”公孫珣不慌不忙,揮手將鐘繇斥退幾個身位後,直接站到了闕前台階之上,然後居高臨下,扶刀繼續迫問。“再說了,去年我離開關中往遼西平叛時,董卓其人尚足稱國家忠臣良牧,一年有余而已,其人便是每日犯事,也不足以說不完吧?從頭到尾,挑主要的大罪來說便是……不然,無故而誅一太尉、相國、太師,你我將來何以服天下人?”

王允再度沉默片刻,聲音不免低沉下來:“衛將軍一定要問清楚嗎?”

“我沒有資格過問此事嗎?”公孫珣好奇反問,然後揚聲相對。“天子年幼,正該有人代持朝政,輔佐大局。但如今大將軍何進身死,驃騎將軍董重身死,車騎將軍何苗身死,太傅袁隗身死,就連相國董卓如今都死了,大司馬劉虞尚在河東未至……那正如當日我不來討董誰來討,王公,請問今日我不問此事,誰來問?袁本初嗎,其人何在?”

熏風陣陣,宮闕巍然,司徒王允無言以對,闕下的文武百官也都無話可說。

其實,這正是這些人另一個巨大的軟肋,面對著公孫珣的十萬大軍和討董功績,還有如今中樞附近其人一家獨大的事實,他們唯一的依仗便是中樞權威和政治傳統了。但是,且不提之前董卓將中樞權威毀的一幹二凈,即便是按照所謂漢室的政治傳統,公孫珣此時居然也是天下軍政大權的正統所在。

須知道,這位衛將軍,早在五年前便已經是衛將軍了。

想問他為什麽這麽理直氣壯,倒不如問一問為什麽那些排在他身前的人全都死了?這些人,可不全是他公孫珣殺的吧?

“說吧,按時間順序一件件說!”眼見著王允再無可避,公孫珣一邊扶刀四顧嗤笑,一邊朝下方一名下屬招手示意。“王象上前來,就在這未央宮東闕前持紙筆細錄,以便昭告天下!”

王象聞言不敢怠慢,趕緊從自己坐騎身上取來紙筆墨囊,然後在兩名武士的協助下直接來到闕上一處凸起石台之上,準備直接筆錄。

王允眼見著避無可避,只能先勉力頷首低頭,然後復又直身以對:“若衛將軍一意如此,我也只能是實情以對了,反正這些事情天下人無一不知,強做遮掩,只能讓人笑話!”

“說來。”

“董卓第一件大罪,在於無詔引兵入洛。”

“說的好!”第一個罪名出口後,公孫珣便勃然作色。“身為邊將、州牧,不去奉詔履任地方,反而引兵私入洛陽,罪無可赦……然此事同謀者何人,誰在洛中招之?”

王允面色鐵青,但其人到底是天性剛烈,做不來當面扯謊的事情,便揚聲以對:“此事雖有模糊之處,但應該是前司隸校尉袁紹進言,大將軍何進私召,或許先太傅袁隗亦知。”

“何、袁兩氏賊子何在?”公孫珣忽然拔刀指向台下公卿,厲聲呵斥。“做下如此事端,難道還想自稱清白嗎?滾出來,與我立到左面三出闕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