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遷藏就岐何能依?(第2/3頁)

“君侯在看什麽?”

“與其說是看什麽,倒不如說是在等什麽。”公孫珣有些百無聊賴的感覺,便直接回身坐到了高台上原本就備著的馬紮之上,然後繼續望著五丈原而嘆。

“那君侯在等什麽?”賈逵愈發好奇。“可是張司馬之前有什麽言語或者匯報?”

“並沒有。”公孫珣不以為意道。“但是我覺得他今夜或許會有所為,所以想來看看。”

賈逵茫然不解。

“有什麽疑慮不妨直言。”公孫珣幽幽嘆道。“我留你在我身邊,本就是要有所鍛煉的。”

“是,”賈逵聞言倒也誠懇。“只是好奇。君侯與張司馬固然有些淵源,但稱不上熟悉吧?其人投奔君侯也不過是區區一月,而且這月余也不見君侯與張司馬有多少交流,既如此,君侯為何能如此信重張司馬,而且用之無疑,甚至還有所期待呢?”

“這是個好問題。”公孫珣終於有所動容,然後輕笑反問。“但你覺得我一個白馬將軍,會連一匹馬的脾性都摸不透嗎?還要花上幾年時間調教?”

賈逵旋即失笑:“君侯將人看做馬嗎?”

“我還將一些人看做豚犬呢!”公孫珣坦然而答。“不過是見人見得多了,分門別類,一望便知罷了。”

賈逵若有所悟。

“其實何止張文遠是匹馬,徐伯進也是馬,便是義公也曾是馬。”公孫珣微微感嘆道。“這些人生於邊地,自恃武勇,兼有將才,天生便是天地生養的千裏馬,而千裏馬沒人騎又沒用,所以得尋個好主人才能真正馳騁千裏……可是話又要說回來,和內地的駑馬力牛不同,這些邊郡駿馬或是魯莽無文,多有為禍之舉;或是野性難制,遇到壓不住自己的人就要尥蹶子……這種事情,放在平世也就是那樣而已,可於亂世卻要鬧出亂子,以至於為禍一方的。”

賈逵終於聽明白了:“若是如此說來,這些千裏馬遇到能壓服自己的人,便反而會忠心不二,一力馳騁了?也只有遇到能夠壓服自己的人,方能不為禍?”

“所以啊。”公孫珣失笑道。“我才來看一看,這匹並州烈馬到底服不服我?!”

賈逵也跟著笑了起來:“既如此,屬下便隨君侯一起等一等便是。不過君侯……”

“什麽?”

“董仲穎也是善於馴馬之人吧?”賈逵忽然正色相詢。

“是啊。”公孫珣瞥了對方一眼,卻也沒有否認。“董卓此人本身就是一匹野馬出身,如何不懂得馴馬?只是這天下可不只有野馬的,咱們的董太師便是習慣了馴馬,最後將豚犬牛鹿雞統統當成了馬來馴,結果非但沒馴成,反而弄的天下各處缺位,卻又只能放縱那些野馬去做牛雞要做的事情,最後鬧出了大亂子。”

賈逵心中一動,欲言又止。

“你是想問,什麽是鹿,什麽是雞,什麽是犬,什麽又是牛,然後你賈逵又是個什麽東西嗎?”公孫珣看都不看對方,便知道對方想說什麽。

“屬下孟浪了,確實孟浪了。”賈逵尷尬而言。

“未及加冠,不過是個少年,在我身邊也不過是寫個文字、提個馬紮之類的,再孟浪也是能容你的。”公孫珣緩緩而言。“不像有些人,既然成年,又擔要責,甚至自以為能為天下事,那便要為自己的行徑負責了……”

賈逵不敢多言。

“其實,你問天下人的區別,我也不過是打個比方而已,真要是認真區別,人哪裏能像牛馬那麽清晰分類呢?”公孫珣繼續認真言道。“邊郡人有邊郡人的壞處,野蠻粗俗、不知禮節,更重要的是不把人命當回事;而宛洛之輩也有宛洛之輩的不善,門生故吏,相互勾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以至於互相包庇,互擡身價;輪到青徐一帶,卻又皓首窮經,百無一用,酸腐可笑;還有你們河東、太原、關中這些特殊郡國,幾種毛病都有,卻也俱存了幾種地方的好處……就好像你跟張既,一個寒門而豪富,一個世族而窮困,但有些地方卻一模一樣,都比邊郡人更曉得何為大義,也都比內郡人更懂得務實……所以說天下事,哪裏是這麽容易做的?而天下人,又哪裏是能分這麽清楚的?更不用提,還有些人,真的是王佐之才、良平之謀、衛霍之能、霸王之勇,這些人難道是可以用那些東西隨意概況的嗎?”

賈逵已經不敢吭聲了。

就這樣,銀河之下,將台之上,二人一站一立,沉默許久。

不過,這種沉默很快就被打破了——隨著時間來到三更夜半之時,五丈原側後方忽然火起,喊殺聲隔河數裏可聞,登時驚醒了滿營之人,也驚得郿塢中紛亂一時。

公孫珣到底是沒有白等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