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夕陽西去水自流(續)

在近十萬部隊匯集的戰場之上,一個人的作用究竟能有多大?

對於一個勇士和前線指揮官而言,斬將奪旗、擊潰一部敵軍,改變局部戰場形勢,從而使勝利天平傾斜,或許已經是極致了吧?

對於一個軍事戰略制定者或者一軍統帥而言,發現戰機,作出應對,從而一錘定音,或許也是一種足以載入史冊的極致吧?

話說,就在白波軍主力大陣東面前突列陣的楊奉,並不是一個眼皮子淺的人,他家中雖稱不上是世族,可一來,其人家產極多,勢力極大,自幼見識的場面不凡;二來,河東這個地方本就屬於司隸,是靠近政治中心且軍事地位極重的漢家名郡,所以他對政治局勢什麽的也並非一無所知;三來,他也是讀書識字的人;四來,天下動亂後其人實際上割據了楊縣和襄陵……但是無論如何,當幽州軍軍營中號角齊鳴,那位名震天下的衛將軍公孫珣自大營東側從容出營以後,楊奉還是徹底刷新了自己對於‘一個人’的認知。

因為公孫珣什麽都沒做,只是從營中高台上起身,然後不慌不忙的騎著馬走出來,就立即動搖整個戰局……這簡直匪夷所思!

但是,它真的就發生了。

夕陽西下,隨著幽州軍的號角聲接連不斷,原本已經相互殺紅眼的高粱亭戰場上卻忽然硬生生的被人掐斷了戰鬥的節奏。

剛剛完成一次苦戰的幽州軍步兵放棄了轉身回營修整的打算,身後原本倚著柵欄防守的輔兵、戰兵也紛紛放棄了營寨,反而如潮水般湧出,就在營地前一片狼藉的戰場上強行立陣;

而原本應該繼續進攻的河東兵,也幾乎全都在某種奇怪的氛圍中倉惶後退收縮,並在各自首領的急促呼喊中匆匆集合結陣……然後,整個河東軍的軍陣都變得莫名緊張和壓抑了起來!

從遠處高台上的郭太到近處的楊奉,從營前的高順到側翼的韓當,從只有殘兵的河東軍前鋒諸將到高粱亭大營後營中一直沒動的萬余輔兵,從白波軍到幽州軍,幾乎所有人都在號角聲中緊張盯住了那面緩緩移動的白馬軍旗!

而位於最前線位置的楊奉和其部屬更是親眼看到了那個騎在白馬上的身影。

一匹普通白馬,一件精鋼鎧甲,一件赤色罩衣,一條玄色大氅,一個立翎的頭盔,看似並不過分突出,此時卻讓人奪目難移……因為幾乎所有人都能順著這個身影想起無數的事情!

如今天下動亂不安,幾乎無處沒有戰亂發生,可是在那之前,偌大的漢室天下,以統兵伐亂四字壓制天下的人卻只有這一個!這是這位衛將軍用十幾年的時間,從鮮卑到烏桓,從黃巾到羌亂,從高句麗到匈奴人,拿無數勝利堆砌出來的……做不得假!

甚至這些河東人可能比一般人對此了解的更加清楚一些,因為他們中的佼佼者不知道多少次以三河騎士的身份在此人麾下作戰……六年前的黃巾之亂,或許還是他們的父兄,一年前的關中大戰,卻無疑正是他們親身經歷。

若非家人、宗族相互纏繞,難以脫開白波軍,不知道多少人早就匹馬相投了。

公孫珣引著中軍將佐、軍吏,在韓浩的護送下騎著白馬徑直出了高粱亭大營東門,然後迎面騎兵大隊之中自然有白馬義從徑直出陣相迎,但公孫珣卻不止步,反而是在義從的護衛下繼續沿著已經休息了一整個下午的騎兵大陣緩步勒馬向前。

諸將及其各部騎兵原本立在馬下休息,本該就勢行禮,但公孫珣左手掏出斷刃,也不出鞘,只是微微平舉,上擡示意,卻是讓沿途全軍騎兵紛紛上馬便可!

就這樣,其人沿著騎兵大陣自北向南一路走來,各部騎兵也隨著他的到來紛紛重新上馬立定,而普遍性穿著赤色和白色直裾的騎兵大隊更是好像被這位衛將軍一只手推著一樣,在汾水平原之上翻起了一道紅白相間的波浪,並旋即被跟在公孫珣身後的白馬騎兵所遮蔽混雜成了一體!

俄而,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又從何人開始,幽州軍騎兵大陣突然歡呼聲動,到最後竟然齊呼萬歲!

萬歲!

在這個時代並不是天子專屬稱呼,在軍中更普遍性的作用乃是勝利後的歡呼……換言之,明明天色還沒有黯淡下來,明明還沒有到達可以一擊致命的最佳時刻,但當公孫珣親自來到軍中參與列陣以後,這支軍隊就已經開始歡呼勝利了!

作為很可能是第一個遭遇這支騎兵大隊的部隊首領,楊奉本能的便想讓自己的部隊提高警惕!

但是轉頭一看,這個河東數一數二的大豪卻是整個人呆若木雞起來……原來,之前被公孫珣帶動的何止是幽州兵馬,便是他楊奉的下屬軍陣居然也在不知不覺中隨著公孫珣的一次陣前巡視整個轉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