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萬裏望河源

“我來斷後!”向來沉默寡言的高順突然言道。“讓義從護著君侯速走,我引本部兵往東面小淩河方向攔住對方。”

“你部千人,拿什麽去擋對方數萬騎兵?”公孫珣臉色鐵青。“而且事到如今,難道還要再分兵嗎?”

“正要分兵層層阻隔。”戲忠面色惶急,應聲反駁。“君侯你想一想,不管段部那邊內情到底如何,若真有埋伏,那必然是丘力居苦心設計,傾力而來……既如此,他求得是什麽?難道是要全殲我軍嗎?依我看,其人也是被逼到了絕境,所以冒險求君侯一人而已!因為只有如此,他才能去和遼東的趙公,南面的劉虞談條件!而我們設置的阻隔,他也只會突破後便不再理睬,或者幹脆繞路而行!”

“志才先生所言不差,而且不止是高司馬部,便是我們這些義從也可以帶著君侯的旗幟做疑兵。”田豫也插嘴言道。“其實君侯你想想,只要你安全,遼西的大局便依然在我們身上,那些雜胡部落也絕不會輕易倒向烏桓人。屆時我們這些後衛阻隔之兵,完全可以隱入山嶺之間,借著這些部落,或存身或南歸……這一次,只要君侯一人安,則萬事安,而若是君侯千金之軀有了什麽閃失,我們便是打了勝仗又有什麽可說的?”

“再說了!”戲志才忍不住跺腳低聲言道。“君侯,這次除了義從與高司馬部,其余都是雜胡、各郡剛剛來投軍的遊俠……有什麽可舍不得的?”

旁邊的幾名雜胡部落首領登時低頭不語,而夜色中,眾人最終一起看向了篝火畔面色陰晴不定的公孫珣。

“天下事以人為本,不可以輕易言棄。”公孫珣想了半日,終究是搖頭嘆道。“再說了,如我所料不差,之前段日余明傳來的情報是有脈絡的……烏桓人的埋伏必然是丘力居在大淩河這一邊,而塌頓則從柳城處便饒過大淩河,準備斷我們後路……你們即便可以在我身後層層阻隔,可若過了大淩河河塌頓卻已經趕到,而我身旁又無兵馬,也照樣是不濟事。”

“君侯的意思是?”篝火旁的戲忠面色發白。

“全軍一起走,立刻出發。”公孫珣一邊說,一邊直接轉身而去。

眾人不敢怠慢,趕緊熄滅、掩蓋篝火,然後紛紛依照命令行事,作為白馬義從的一員,田豫也自然趕緊跟上。

“高司馬且住。”就在高順也準備轉身歸隊之時,卻不料混亂中忽然傳來一聲強行壓住的喊聲。“若追兵甚急,高司馬不妨自行其是……萬事以君侯安危為先。”

高順稍微頓了頓,然後頭也不回的繼續扶刀上馬,便匆忙轉回自己部中去了,宛如沒有聽到一般。

連夜撤退,對任何軍隊而言都是一個巨大的挑戰,更不要說公孫珣這七千人裏面素質參差不齊,強的固然非常強,但卻只有兩千不到;弱的未必真的弱,但卻倉促成軍,甚至其中不少雜胡部落未必穩妥。

實際上,從一開始的時候就有個別部落借著自己熟悉地形的長處兀自逃散,儼然是準備先回家等消息再說……大不了就是天黑走散了嘛!還能如何?

而等到後半夜,隨著身後火光琳琳,這種逃散愈發明顯。

到了清晨,雙方更是發生了零散交戰……事實證明,段日余明這一次送來的情報再無問題,丘力居確實親自引兵追來了,因為身後到處都是極具辨識特點的遼西白衣烏桓。

所謂白衣烏桓,乃是說這些人受制於漢室的經濟手段,無法展開獨立自主的遊牧活動,所以和草原上的臟袍子不同,烏桓人中的基層騎兵普遍性身穿來自於內地最便宜的白布所制之衣,手持一根長矛,並背負弓矢,用最簡單卻也最具性價比的方式組建了一支極具歷史傳統的突騎。

曾幾何時,遼西的烏桓騎兵和上谷的烏桓騎兵是漢室最可靠也最趁手的兵器,他們長期被豢養在邊墻與要塞的後面,而幽州一旦發生戰事,就總會有他們的身影出現。兩支烏桓主力,與漢室並肩作戰了百余年,卻總是難以漢化,而如今大廈將傾,他們這些邊角上的雇傭兵,理所當然的成為了新的叛亂源頭。

萬裏之外涼州之亂是從昔日最忠誠的湟中義從處開始,數千裏外的並州亂象是從南匈奴開始,最後終於輪到了幽州的烏桓人。

“漢室不可復興!”公孫珣勒馬駐足,望著身後草地上的十幾具屍體莫名感慨,就在剛剛,居然有一小股烏桓騎兵忽然撞入他的中軍,雖然被迅速消滅掉,但如此情況卻足以說明烏桓人對他的追擊是完全不計代價的,而且如今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君侯不要再感慨什麽了。”戲忠在旁用沙啞的嗓音勉力提醒道,而在濃厚的夜色中,無論是其人緊緊握住韁繩卻發抖的雙手,還是充滿了血絲的眼白,此時都不為人所知。“我們也快到地方了,這不是嘆氣的時候……咱們趕緊往下遊走,去尋渡河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