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循循州牧道服人

漢制,兩千石太守有守土之責,輕易不可擅自離境。

換言之,出現在幽州牧劉虞身前的這五位太守,除了一個本就是範陽所屬的涿郡太守崔敏外,其余四個人現在都是犯了嚴重罪行的人,只要劉虞想,理論上他可以立即行使州牧權責,一邊上奏洛陽予以彈劾,一邊臨時處置這四人。

但是,這只是在理論上而已。

而實際上,做過一任幽州刺史,多少對幽州這地方有些了解的劉伯安面對著足足五名太守,卻選擇了對這些人的罪責置若罔聞,甚至還主動奉迎了上去,大家在範陽城內大宴一場,堪稱上下盡歡。

然後,五名太守就老老實實護送著衛將軍的節杖,往盧龍塞去了……這下子,連涿郡太守崔敏也犯法了。

“衛將軍咄咄逼人!”聽聞五名太守不告而別,幽州牧下榻的都亭館驛中,劉虞之子劉和當即便忍不住有些憤憤然起來。“朝廷固然讓他主持軍事,但各郡太守卻是父親這個州牧直屬,他如今驅使五郡太守如下吏,豈不是刻意要給大人一個難堪?!”

“無所謂了。”赤腳坐在榻上讀書的劉虞倒是看得蠻開。“天子讓我來,本就有借機勒住衛將軍,讓他不要幹涉洛中局勢的意思,衛將軍自然對我頗有介懷……但等幽州叛亂平定,我也好、他也罷,都是要回洛中做事情的,到了那裏是友是敵還要重新論定,所以何必為了這裏的些許事情跟人家起了生分,以至於將來在洛陽大局上有傷呢?”

劉和想了一下,也多少明白這個道理,但年輕人的不平之意又哪裏是輕易能罷休的?

“父親。”劉和在塌下走了數圈,果然還是振振有詞。“話雖如此,但也不可過度示弱,否則今日若讓這位衛將軍看輕了大人,以後便是到了洛中,大家一起輔佐大將軍行政,也會被他欺到頭上的。說到底,邊郡之人雖然強橫勇武之處讓人無話可說,可終究行事野蠻輕狡……”

“吾兒,你是今日才知道衛將軍是邊郡出身之人嗎,我還以為天下人都知道呢?”劉虞聞言不由失笑,然後便放下了手中書冊,那是一本安利號版印的新書,所謂安平崔氏名臣崔寔所著《四民月令》是也,乃是漢代莊園經濟的集大成之作。

劉和一時語塞。

“吾兒。”盤腿坐在榻上的劉虞見狀倒是不笑了,反而有些感慨。“我再問你,既然天下人都知道衛將軍是邊郡人,為何他還是這麽年輕就做到了衛將軍,而且所有人都認為他將來一定會入洛輔佐大將軍參與天下政事呢?”

劉和終究是三十而立了,所以長嘆一聲後,他倒也能實話實說:“因為衛將軍本就是頂著邊郡出身的名頭建功立業成此大局的!想當年他還未加冠時曾往咱們家中拜會,卻因為出身邊郡而被母親隔在門外……換言之,天下人其實早就知道他輕狡強橫,但其人實在是太厲害,即便如此,也依然屢屢能成大事,所以屢屢倚重和依靠於他。當然,也有時勢使然,天下越來越亂的緣故,畢竟這樣的名將總是安定天下的首選。”

“是啊。”劉虞也是愈發感慨。“衛將軍今日的成就本就是一路強橫,辛苦搏出來的,拿什麽作風強橫不強橫來說事未免顯得可笑。更不用說,咱們如今人在幽州,周圍都是邊郡人,而面對的又恰恰是異族叛亂這種戰事上的局面。若要強行用力氣與人家掰腕子,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父親說的是。”劉和老老實實認錯。“是我想岔了。只是,如此局面,父親又準備如何應對呢,難道要老老實實做個木偶?”

“我當然不願為木偶。”劉虞這才正色起來。“但吾兒,正如人家公孫文琪頂著邊郡出身的阻礙走到這一步,所以能夠繼續作風強橫一樣,你我父子頂著宗室儒臣的名號來到這一步,卻也要講咱們的規矩……不是不能有所抗爭,但得有合適的機會,得有讓人無話可說的大義,還要有符合你我出身、形象的姿態。否則,我們寧可當一個木偶!”

劉和終於恍然大悟:“大人說的是,我們立身的根本與衛將軍截然不同,衛將軍是靠威德而攬人心,成功業。而父親你,乃至於我們東海劉氏,則是靠著對上不失忠節,對下不失寬恩……若因為一時之氣而失去了寬容的姿態,才是最要命的事情。”

“你能說出這樣的話,我也可以放心讓你單獨出仕了。”劉虞不由撚須欣慰而嘆。“天子身體不好,做臣子的本該保持哀戚的姿態,但其人怙惡不悛,強要我為他守節謀事也未免可笑……等這次幽州之亂平定,洛中也安定下來,咱們回到中樞,我以宗室大臣的身份對大將軍、衛將軍這些人有所讓步,他們也一定會投桃報李,屆時你只要為一任清貴之官,然後就能輕松外放為一大郡兩千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