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鄉音無改鬢毛衰

眾人見到魏攸暫時壓下了陶謙的氣焰,不免各自心中大呼慶幸,就各自恭維了魏攸幾聲,然後便也紛紛散去了。

唯獨魏攸本人面上平緩,心中卻難掩憂慮,當日回到公房也好,歸家也罷,都是坐臥不寧。

而果然,當日無事,第二日一早,魏攸尚在薊縣城中的舍內用早飯呢,便忽然聽得前院雞飛狗跳起來,然後一人赤幘蒼須、直裾輕衫,昂然直入……不是本州刺史陶謙陶恭祖又是誰?

“老魏且用餐。”一口徐楊口音的陶謙直入舍內,沒有不見外,然後居然直接坐在了人家門內的一條長凳上。“不必管我,等你吃完咱們再說。”

魏攸苦笑一聲,卻也無可奈何,只能趕緊喝粥。

“不用換衣服帶官印了。”陶謙眼見著對方喝完粥去凈嘴,卻是用讓人不安的徐楊口音又叮囑了一句。“這身素凈便服蠻好,我還給你預備了一個半銅之印。”

所謂半銅之印,乃是說官印只有一半是銅的,另一半幹脆是惡鐵……這不是什麽合金更好的說法,而是最低級升鬥小吏所配的制式官印。

魏攸愈發無言,只能匆匆洗手,然後接過對方不知道從何處取來,看上去臟兮兮的半銅印綬,胡亂系在腰間,便隨對方出門去了。而出去以後,只見停在魏攸舍前的乃是一輛敞篷的驢拉板車,車之上更是隨意扔著些許柴薪、幹草、木叉之類的東西……更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話說,魏攸雖然年紀很大,但和陶謙比卻居然小了兩歲,而且人家是刺史,你是刺史的屬吏,所以很自覺的,這位幽州別駕兼幽州名士便一言不發,主動坐到了前面,準備去駕駛這輛敞篷驢車。

然而,車子尚未啟動呢,眼看著魏攸手忙腳亂,懵懵懂懂摸不清這種低級車子的要害之處,陶謙卻又實在是看不過去,直接上前劈手奪了韁繩:“老魏且去後面車子上臥著,我來趕車!”

魏攸無法,只好攏手轉到後面爬上車去,然後任由這位蠻子刺史一抖韁繩直接驅動驢車出城一路往北去了。

從薊縣到昌平,說近不近說遠不遠,不過有賴於幽州刺史陶恭祖幾十年駕齡搗鼓出來的出色車技,再加上這年頭這地方確實也還不堵,所以倒是趕到中午之前便來到了蟒山之下的昌平城外。

而此地此時早已經是人山人海、旗幟招展了,看樣子,本地安利號,昌平、軍都兩縣縣吏,外加附近想來巴結衛將軍的豪右大戶們,早已經紛紛到場。

“流民安家,卻弄的像是過年一般。”陶謙一下車便免不了要負手批判一番的,唯獨魏攸少有坐這種敞篷的板車,終究有些顛簸,再加上他早上只喝了一碗粥,所以此時正在惡心,不能與之言語,終究讓陶刺史有些自說自話的感覺。

“我等是州中屬吏,奉命來此處查看流民官屯事宜。”陶謙對著一名主動迎上了的武士亮出了自己腰中的半銅印綬。“爾等不用在意,自去忙吧!”

那昂藏武士雖然覺得這老頭口音極怪,而且區區升鬥小吏未免過於趾高氣揚,但對方還有身後的伴當如此年長,他終究也不好有所表示,反而躬身一禮,方才後撤退去。

陶謙冷哼了一聲,而等身後魏攸緩過勁來,他便從車上扛起一個木叉,又和魏攸二人各自摸出一個遮陽的鬥笠戴上,這才順著蟒山山腳逸逸然往用石灰劃了許多線的幾處熱鬧地方巡視了起來。

而剛走了半圈,陶謙便大致看懂了其中門道,無外乎是幽州乃至於天下都漸漸適應的憑號牌排隊,然後依次去各處做各種事情罷了……如這邊是分糧的,那邊是劃撥區塊去搭窩棚的,左邊是挖廁所的,右邊是引水渠的,前面是討論何時上山燒草木灰處置惡地的,後面則是公開解決流民爭端的地方。

“不過是以軍法治民,以刀兵之利迫之,飽食之恩誘之,方能如此幹脆。”陶謙帶著鬥笠拄著木叉立在蟒山之下,愈發冷笑。“有錢有物有兵,自然能成事,不足為奇。”

魏攸欲言又止。

“且去看看這位衛將軍和他親信屬下都是何等人物!”陶謙一邊說一邊直接拎起木叉,不管不顧自去尋人去了。

魏攸無奈跟上。

“我家君候?他……你尋他何事?兩位……也罷,他在東面山下挖渠。”這侍衛花了好大力氣才聽懂了對方的徐楊口音,原本想質詢兩句,但眼見著是兩個老頭,其中一個一看還便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也就熄了多余的心思,直接指點了一番。

“原來如此。”陶謙微微頷首,卻又轉身向北面去了。

魏攸無語跟上,終於問出了今日他的第一句話:“陶公為何東轅北轍?不是說衛將軍人在東面挖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