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不如持一觴

跟郭典不同,司馬叔異,或者說司馬直死了,公孫珣總歸是明白怎麽一回事的,甚至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之前冀州亂成一鍋粥的時候,郭典失蹤在大陸澤,消息傳來,朝廷即刻選調了司馬直去做钜鹿太守……可以理解,一個太守的標準價就是兩千萬錢,北宮不是正缺錢嗎?

當然了,當時钜鹿的形勢也確實不堪,所以中樞這次選人並不是真正的為錢而選,而是要兼顧賺錢與安撫地方。而司馬直呢,自從守孝結束後,又屢次被各種人推薦,所以朝廷便想到了這個就在河內的優秀人選。

而西園那邊考慮到钜鹿的形勢以及司馬直的名聲,也酌情予以了最優惠價,也就是打對折再打對折,給定在了五百萬錢。

但是司馬直拒絕了……五百萬他也出不起。

西園那邊就很不爽了,按照老規矩,你缺錢可以賒賬啊,到地方你搜刮一下,不就有了嗎?

當然了,再次考慮到钜鹿的亂象,尤其是當時钜鹿郡治被圍攻這一事實,西園又一次大減價,三百萬……不許還價了!

但是司馬直依舊不願意,幹脆稱病不去。

原因很簡單,這個其實不是這個價格的問題。若是世道還行,三百萬錢,他找同族人借一借,找同郡人借一借,總是能湊的,然後屆時合理利用郡守的權威,讓家人捎帶點土特產做個二道販子,或者選擇性承包出一些工程,也是能在保持清名的狀態下給合理的賺回來的……但是,這不是钜鹿亂的不行嗎?這不是還要交修宮錢嗎?

钜鹿的老百姓,不用想都知道,此時已經艱難的極致,此時出任這個太守,出了搜刮錢財還賬外,必然還要繼續收修宮錢,如此行徑難道不是個殘民賊的舉止嗎?

司馬直是個清白君子,幹不來這档子事。

實際上,他之前第二次拒絕以後,就直接跟幾個學生說:“為民父母而反割剝百姓以稱時求,吾不忍也。”

然而就在兩日前,公孫珣之前不知道,現在知道的是,宮中對司馬直的推脫勃然大怒,直接下詔,要求他立即往洛中匯報,然後去钜鹿赴任。

這一段時日,隨著公孫珣對修宮錢的推脫,往來河內的西園使者可不要太多,也就難怪公孫珣會忽略了,尤其是那個時候於毒引眾入境,前面還要打仗。

現在知道的是,信使帶來的旨意措辭極為嚴厲,以忠君為理念的司馬直被逼的沒辦法,不得已上路,然後便有了今日的事情——他到了孟津,實在是沒有勇氣過河,便吞藥自殺。

可以想象,這個既忠君又愛民的清白士人在發現忠君就不能愛民之時是多麽痛苦,然後又是多麽絕望,最後又是多麽悲憤。

而當這日傍晚,公孫珣在孟津看到了司馬直死時托付給他的東西後,就更是對其心態一覽無余了。那是一封遺折,其人以死諫之姿態,以儒家的視角,盡書當世之失……其中不僅是宦官秉政,不僅賣官鬻爵,也不僅是直言天子加征失信於天下,還有如今世族之腐敗,豪強之無度,商賈之奢侈,邊將之跋扈。

平心而論,黃巾之亂,公孫珣學會了很多東西,也看懂了很多東西,所謂了解了大漢藥丸的必然性,但依舊還是有些疑惑……那就是以當時的局勢,為什麽不能有幾個忠臣孝子出來挽救這個帝國?為什麽‘歷史上’黃巾之亂後短短幾年局勢就徹底無可挽回?

實際上,當日他對婁子伯說出,忠臣孝子兩三年內便紛紛而死這樣的話時,還是主要出自於自家母親口中的‘預言’,並非是個人判斷。

但今日,眼見著這麽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擺在跟前,公孫珣卻是再無疑惑……能為了錢而把這種臣子逼死的這種天子,這種皇朝,活該去亡!

而與此同時,公孫珣也愈發憂慮了……因為他發現這個帝國太大了,僅僅是他身邊就有這麽多願意為大漢而死的忠臣,也有這麽多忍耐不住局勢直接跳反的野心之輩。最可怕的一點是,紛紛願意為漢室之德而死的人和紛紛對漢室徹底失望的人是並存的。

換言之,接下來數年,若是處在中間一個把握不好其中平衡,便要擔上一些亂七八糟的負擔。

郭典死了,只是給他留下了幾個家屬……這完全沒問題;

褚燕反了,一個區區縣長,最多招來一些疑惑的目光……忍忍也就過去了;

如今司馬直也死了,卻要自己不得不給洛陽傳達這麽一封死諫遺書,這可就不知福禍了!

再這麽下去,不知道還有什麽東西在等著自己呢!

“與你和趙咨一月假,去協助他家人處置叔異兄的後事。”公孫珣勉強朝遭受了巨大打擊的司馬朗吩咐道。“我要替他去封送遺折,再去吊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