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鼙鼓病氣紛紛來

後漢一朝,辯經是有所謂光榮傳統的。

歷史上的某次正旦朝會,光武帝曾下令群臣辯經,而且下位者一旦辯倒上位者便可‘奪其位’,最後有一個叫戴憑的人連續辯倒了幾十號人,奪了五十幾個席位,一路來到前三排。對此,劉秀大喜過望,當場加封其為侍中。

那次正旦之後,洛中甚至還傳出民謠來稱贊此人,堪稱名利虛實雙收的典範。

而河內,作為是司隸直屬的頂尖大郡,世族名門輩出,再加上此番辯經乃是官方主導,還有能賜予出身的貴人親自到場,所以理所當然的熱鬧非凡。前兩天倒也罷了,隨著事情傳播開來,這幾日,甚至還有從隔壁魏郡、洛陽、東郡、上黨、河東、陳留等地匆匆趕來的士子參與。

比如說此時,公孫珣便親眼看到了一個熟人——劉焉的長子劉範,這位昔日親自為父趕車的年輕人,如今衣著華貴,前呼後擁,儼然已經是個標準的公族子弟做派。此刻,他正與幾名年紀相仿的洛中士子聚在一起,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儼然是要砸河內本地人場子的意思。

畢竟嘛,漢代士子是從來不諱言功利的,而且非常好鬥,這都是辯經時非常常見的情景。

回到眼前,公孫珣既然到了,那辯經也自然就要開始。

這種明顯有招聘會性質的辯論比賽,司馬直當然不至於親自下場。實際上,首先出面做上主位擺出架勢的,乃是衛將軍幕府中的掾屬楊俊。其人年紀輕輕,卻終究是陳留名士邊讓的弟子,可以說,無論是水平、家世、官位、名望,都是一個很合適的被挑戰者,也是一個極佳的試金石。

但是,今日的情形似乎哪裏有些不對,坐在下面抱孩子的公孫珣還沒順著這些人的話把自己那充樣子的經學知識調度起來呢,率先提出問題的楊俊便被一個跟著劉範過來的洛陽子弟給輕松上台駁倒,一答一問,所謂一個回合便尷尬讓出了主位。

也就是被人幹脆利索的奪席了!

而接下來,河內子弟自然不願在主場丟了面子,從常林以下,一眾本地士子紛紛上前應對。然而,除了一個王象算是與此人有來有往折騰了幾個問答外,其余所有人紛紛鎩羽而歸,連戰連敗,便是學問最好的王象也不過是撐了幾個回合,然後也是大汗淋漓,尷尬退席。

這下子,誰還不知道是遇到行家了?

這個喚做孟光的年輕洛陽士子,怕是劉範這小子專門從洛陽請來的專業人士。

於是乎,呂範等二把刀連上去都不敢上去了,而等到河內士子中地位最突出的張範不得已上去後也被立馬攆下來,河內士子們算是一敗塗地……當然了,出了這種事情,誰也不服氣,於是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倒不是在意最後書卷被此人奪走,而是實在不忿一個洛陽士子居然奪去了整個郡中的威風。

然而,張範、常林、王象、楊俊全都敗退,他們還能如何?莫非要司馬直一把年紀上去以大欺小?且不說要不要臉的問題,這要是上去駁倒了對方倒也罷了,可若是連司馬直也落敗而歸,那就丟人丟大發了。

場面一時僵住,便是那些不懂經學,只是來看熱鬧的普通河內郡中豪右,此時也有些焦急不滿。

公孫珣搖頭笑了笑,身為河內郡守,他也得照顧本地士子情緒不是?

於是乎,大庭廣眾之下,這位衛將軍忽然一擡手,指向了宗正劉焉之子,也是這次鬧事洛陽子弟的首領劉範,後者之前正得意洋洋呢:

“伯道(劉範字)!”

劉範猛地打了個激靈,趕緊收起臉上的得意勁,呼啦一下站起身來躬身行禮:“衛將軍。”

“你父為我知交,你弟為我學生,我也算是你長輩了對不對?”

劉範二十好幾的人了,其實不必公孫珣小哪裏去,但此刻也只能捏著鼻子點頭:“衛將軍所言甚是。”

“長者有事,少者服其勞……”公孫珣抱著孩子戲謔言道。“如今我郡中士子俱被駁倒,你上去以我的名義與這位孟孝裕辯一辯,也算替我爭點臉面!”

劉範如吃了一個蒼蠅一般憋在那裏,偏偏卻又無可奈何,只能登台與自己的同伴相對……而河內士子們也紛紛失笑釋然,所謂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不管是劉範駁倒了孟光,還是這些洛陽人也敗在孟光嘴下,那河內士人終究是省的尷尬了。

果然,劉範上去以後,吭哧吭哧扯了幾句,倒也幹脆被孟光給攆了下來,然後公孫珣一一指名,將跟著劉範一同前來的那些洛陽士子,如劉範妻兄龐羲,故司空來艷幼子來敏(也是劉焉家中親戚),紛紛攆上台去,然後紛紛又被孟光一人給攆下來。

一群洛陽公子哥洋相出盡以後,河內眾人也解了尷尬。而最後,公孫珣倒也沒準備就此賴賬,而是正式判定了這個孟光為今日之首席,並讓人去取做獎品的書籍過來,準備贈送給這個精通《春秋公羊傳》的年輕儒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