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甘

漢光和元年七月,公孫珣只率數騎直入遼東郡治、塞外第一大城襄平城。然後,他就在襄平城中的縣官寺內與留守縣丞交接了文書、綬印,正式成為了新一任襄平令。

多說一句,這位縣丞姓田名韶,乃是本地僅次於公孫氏的大戶。

其實,田氏在幽州本來就是少有可以在規模上跟公孫氏相提並論的大姓,只不過這個姓氏的主要聚居地在廣陽、漁陽等幽州核心地帶,然後再往兩翼延伸,呈一個長條狀;而公孫氏卻是以遼西為根基,然後沿著渤海分布,分布圖像宛如一個未合攏的圈圈。

至於說公孫珣之前在遼西的同僚田楷,以及眼前的屬下田韶,其實跟他尚未謀面的那位本地族兄公孫域一樣,都是離開家鄉出任異地官職,卸任後有了資產人脈,也就懶得回家,就在任所附近立戶的結果……其實,這也是這年頭姓氏傳播擴散的主要手段了。

不過回到眼前,就是對著這麽一位本地強力人物,還有數十縣吏,剛剛掛上印綬,立在縣寺大堂上的公孫珣卻有些面色陰晴不定起來,既不坐下,也不說話,只是扭頭上下打量對方。

那田韶今年三十來歲,面色富態,姿容出色,既是大族出身,又做了一任縣丞,眼力自然是有的,於是當即俯身下拜:“縣君可還有吩咐?您初到任上,正該我們為縣君效命。”

公孫珣微微頷首,卻面無表情,一時讓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正有一件疑難之事需要田君替我分憂。”

“縣君但說無妨。”田韶聞言不由松了一口氣。“襄平之地,縣君發出命令來,然後讓臣下去做,就沒有做不成的事情!”

此言一出,下方數十縣吏紛紛頷首……畢竟,這話倒也實在的過分。

“是這樣的。”公孫珣不置可否,只是微微蹙眉言道。“我上任前在洛中恰好遇到當朝閹尹、大長秋兼尚書令曹節,在那裏陷害本朝忠良、前司空陳球陳公,安了個謀逆的罪名還不算,居然還要連累家人!當時出於義憤,我便與曹節在尚書台對峙,算是出手救下了陳公的家人。”話到這裏,公孫珣稍微一頓,然後就拿目光掃視了一眼顯得有些呆滯的田縣丞以及下面的縣吏。“田君聽明白了嗎?”

“哎,”田韶茫然作答。“臣下好像是聽懂了,但卻又有些恍惚,實在是這個尚書令、大長秋、司空、謀逆……這個,這個……然後又如何呢?縣君又要臣下如何呢?”

“你接著聽我講。”公孫珣不以為意道。“我既然救了陳公的家人,當時他府上的家宰,河北名士審配審正南便對我感激涕零,而我當日接到任命,又不知道該如何行政,他主公陳公又不免要冤死獄中,所以便邀請他來襄平,替我理政,說不定一兩個月就要到了。縣丞久在任上,能否幫我安排一下審正南的職務呢?一定要安排好,千萬不要讓我擔上苛待名族的名聲。”

“哦!”聽完這話,田韶這才恍然應了一聲。“我明白了,這個司空府家宰,河北名士要來我們襄平縣屈就?縣君想讓我幫他安排一個合適職務,然後務必不能讓您擔上苛待名……”

這話剛重復到一半,田韶田縣丞便面色蒼白,卻是半句都說不下去了……儼然是徹底明白了過來。

話說,明明是苛待名士為何要說成苛待名族,名士和名族是一回事嗎?名士指的是那審配,可是名族呢?遼西公孫氏的子弟來做襄平令,此地最大宗族遼東公孫氏便要避嫌不能用,那麽所謂本地名族無外乎就是自家田氏了。

換言之,眼前這位縣令剛剛進入官寺掛上官印不到半刻鐘,便要攆走自己給他親信騰位置了……而且,還想讓自己主動辭職,省的他擔上‘苛待本地名族’的壞名聲!

這可真是,可真是霸道!

然而,田韶立在堂上,左思右想,卻又真不知該如何應對對方……直接答應對方,那是著實不舍,畢竟這縣丞一職乃是正經一縣實權副手,所謂總攬縣政是也,襄平又是塞外第一名城,萬戶大縣;可要是不答應,這公孫珣難道是個無根基、無靠山、無本事的縣令嗎?且不說剛才暈暈乎乎的什麽曹節、王甫,只說著公孫氏在本地的勢力,自己真要是硬頂,怕不是要死的難看?可真答應,又真不舍得啊?

而正當田韶在那裏左右猶疑之時,卻不料,立在上首的公孫珣卻已經面色微變,稍顯不耐了。

要知道,甭管婁子伯那八策在遼東因地制宜下來有多扯淡,可唯獨一個‘排除異己’放在哪裏都是顛撲不破的官場真理。

不排除異己,能幹成啥事?

就如眼前這般,一個萬戶大縣,按照規矩是一個縣丞兩個縣尉……不把眼前的縣丞給攆出去,那過一陣子來屈就自己的審配來到後該如何安置?人家原本就是河北名士,還是三公府上的幕府總領,去王允府上,王子師都要親自出迎,如今來你縣中,居然連個縣丞都不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