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慷慨(下)

“縣令掌握一縣政令,事無大小皆有專斷職權,你此去襄平,我不怕你會有遇到什麽挫折,也不怕你會被上官欺壓、世族抵觸,只怕你仗勢欺人,肆無忌憚,以至再生禍亂!”天色未明,一束燈火之下,一個坐在蒲團上的瘦高男人如此說道。“要戒之慎之。”

“瞧老師說的。”坐在對面的公孫珣當即笑道。“我一個縣令,還是郡治所在的縣令,便是再肆無忌憚又能生什麽禍亂?難道還能追著入侵的鮮卑人一路殺到彈汗山去?再說了,這個縣令今日能不能走出洛陽城還兩說呢。”

“一事歸一事。”瘦高男子,也就是盧植了,既不生氣也不著急,只是繼續嚴肅的教訓道。“你已經到了這裏,今日之事我無能為力,便也只能敦促你到任後多行德政了……”

“天下間哪裏有什麽德政?”公孫珣再度嗤笑道。

“什麽意思?”盧植難得語調一高。

“這不是我說的。”公孫珣見狀趕緊解釋道。“這是我昨晚上先後在劉師和橋公那裏聽來的話,兩位都是久任地方的長者,卻不約而同有此言語,想來是有些道理的。”

燭火之側,盧植的面色顯得有些陰晴不定:“誠如你言,兩位都是久任地方的長者,都如此說的話那必然有一番道理,只是你也不要擅加截取,曲解其義……兩位都是怎麽說的?”

“大同小異罷了。”公孫珣微微笑道。“我先問劉師該如何執政,他對我說了一通寬恕之道,我便拿橋公執政的風格反問了回去;然後我又問橋公該如何執政,他果然對我說了一通嚴肅之道,卻被我拿劉師的執政風格也給反問了回去……”

盧植面皮微微一動。

“於是二位此時便都坦言,天下間哪裏有什麽德政?所謂行政地方,只要上位者能體察民情不做惡政,那便已經是地方的上的福分了,也就可以稱之為循吏了;而若以此為基礎,無論是進一步嚴肅法紀還是寬恕教化,其實都已經可以稱之為良吏了;至於說,若是能進一步有所開拓,那便可以名流千古,稱之為能臣良牧了。”

面對著侃侃而談的學生,盧植一時居然無言以對……說白了,盧老師雖然讀得了博士,平得了賊寇,做得了太守,然後還能執掌尚書台中最緊要的吏部曹。但這其中,他其實在地方任上資歷極淺,兩次去做太守,任期極短不說,還都是去平叛的,所謂‘救火太守’而已,對於如何在地方上執政,還真沒法子在自己學生面前挺起腰杆來,更別說還有劉寬、橋玄這兩個公認典歷地方的名臣擺在前頭。

“既然橋公和劉公俱有交代,那我就不多言了。”停了半晌,盧植方才搖頭道。“總之,到了遼東,既不要以地方偏遠而心生操切之心,也不要以你們家族勢力能蓋住彼處而肆意妄為……二公雖然都說沒有德政,但卻也在言語中暗示你不要做酷吏!”

“這倒是聽出來了。”公孫珣當即苦笑搖頭。“而且也不怪二公言語中有所諷,實在是我洛中所為,怎麽看怎麽像是個酷吏的模樣,更別說還與陽球走的那麽近……陽方正此人此番便是身死也是要入《酷吏列傳》的。”

盧植微微一嘆,卻又不知道在想什麽了。

而此時,門外廊下漸漸有了些聲音,光線也明亮了不少,師生二人也就不再多言,只是吹熄了燈火,靜坐以待。

過了不知道多久,漸漸聽到門外一陣嘈雜,然後又過了一陣子,居然有人直接來敲門:“盧尚書,尚書令曹公有請!”

盧植端坐不動,公孫珣卻是捧起面前幾案上的兩份文書,徑直起身。

房間大門打開,外面走廊處晨光明媚,廊外雞舍依舊嘈雜,而往來的諸多尚書郎、尚書長史,還有少許的小黃門更是一如既往的腳步匆匆……沒錯,此地居然是洛陽南宮尚書台,公孫洵居然是天未亮便隨自己老師直接來到此處了。

“公……”門外叫門之人看到出來的人以後,只吭了半聲便旋即驚立當場。

實際上不止是此人,廊下往來的諸多人也紛紛目瞪口呆……這些人或許並不知道昨天中午以後發生的那些復雜事情,但是他們卻都曉得昨日之前陽球、陳球等四人以謀逆罪下獄的事情,也大概都清楚王朗得了盧植和劉陶的示意去通風報信的事情,更是全都明白早在曹節出任尚書令以後公孫珣便躲入家中告假近一個多月的事實。

既然如此的話,是誰給他的勇氣,讓他今日逆風而動,忽然間來此處直面曹節……瘋了嗎?

“董兄,尚書令已經來了嗎?”公孫珣捧著兩份文書,平靜問道。

“呃,嗯……是!”來人費了好大力氣才緩過勁來。“尚書令請盧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