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夜訪

按照中國人的傳統,很少有人活著的時候就被直接定論為‘一代名臣’,並引申出各種典故、各種逸聞、各種神異之類之類的。

但毫無疑問,橋玄是個例外。

畢竟,這位公認的後漢名臣成名太早了!

當初在太原官寺裏,公孫珣跟董卓兩個人拎著一把斷了的破刀在那裏互相吹捧,然後還拿人家橋玄的事跡當榜樣……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呢?答案是快四十年前的事情。

而且說句實在話,人家橋玄四十年前搬倒一任兩千石的時候,只是一個縣中小吏,而公孫珣當初則是一個千石司馬,難度和水平差的真不是一點半點。

還有當初劉寬剛剛拜為太尉,公孫珣跟陽球在太尉府上相互吹捧的時候,說什麽要把不接受征召的人綁到官寺前面……這其實也是有典故的,而且還是和橋玄有關系。

大概在二十年前吧,橋玄當漢陽太守,征召一個人為吏,結果對方擺出了一副名士架子,稱疾不去。於是橋玄就直接告訴他,你敢不來,我就按照鼓勵寡婦再嫁的行政命令,把你那快五十歲的老娘給嫁出去!嚇得一郡的人紛紛過來求情,這才作罷……講真,這還不如殺了對方呢!

除此之外,這位橋公身上還有一個神話故事,是可以寫入志怪小說的……

不過,拋開這些不說,對於官場人物來說,橋玄身上最讓人服氣的正是那‘百折不撓’四個字。

這四個字,此時還稱不上是成語,也沒有因為記載在什麽碑文和史書上而成為典故,但自從某個人無意間說出來以後,確實成為了當世人們對橋玄的一個公論……因為這位橋公在年輕時,曾多次宦海沉浮,一次主動棄官,一次被下獄為城旦,一次又被免職為庶民,所謂三起三落,卻不曾失過半點志氣。

當然了,公孫珣不知道的是,真正讓百折不撓這四個字徹底和橋玄綁定,並流傳後世的,其實是一件尚未來得及發生的事情……

“這是橋公的孫子?”公孫珣親自趕車把橋玄送到對方府邸前的時候,一個裹著厚重外套坐在門前燈下,大概才八九歲所謂總角之齡的小男孩便興奮的迎了出來。

“非也。”橋玄先是在車下顫巍巍的攬住了小男孩子,然後才失笑解釋道。“這是我的幼子……真要是孫子,怎麽會這麽寵溺呢?”

公孫珣不禁再度打量了一下這位垂垂老矣的大漢名臣,也是暗自佩服。

而這邊,橋玄低頭繼續摩挲著自己幼子的腦袋,笑著叮囑了幾句,便將手中笏板交給對方,並推了一把,說是外面冷,讓他先行入內喊家仆備飯,然後才繼續扶著公孫珣的手腕往門內走去。

話說,人家橋玄雖然出身不錯,而且早三四十年就是兩千石了,但家中卻是簡簡單單,仆人都沒幾個,家具物件更是少的可憐,配合著所謂官修的偌大府邸,著實顯得冷清。

“我當年也出任過度遼將軍,總攬北疆軍事,現如今卻垂垂老朽,說話都顯得精力不濟,”橋玄邊走邊說道。“所以也沒幾個人願意來我這裏。不過有意思的是,偶爾來些客人,卻都是些像你這個年紀的年輕人……”

公孫珣心中微動,不由直言道:“橋公,剛剛確實是我失言了,若你有所見教,還請直言。”

“不算失言。”橋玄不以為然道,說話間已經扶著門框踏入了二門。“我當年比你大七八歲的時候,在河南尹那裏當屬吏,去匯報工作,那河南尹梁不疑讓我站著匯報文書,我當時就把文書扔地上辭職不幹了……跟我相比,你這種背地裏罵個人的潑婦行徑,又算個什麽事?當面罵,袁逢難道就會殺了你?”

公孫珣滿臉通紅,便趕緊撒手,然後後退一步,再度躬身謝罪。

“本來以我的年紀,不該再過問這些事情。”橋玄絲毫沒有理會對方的賠罪,而是停下腳步自顧自的攏起袖子言道。“再說了,我從順帝年間就入仕,前後經歷五朝,見的多了,也就對這些宦官、外戚之類的事情沒什麽想法了……宦官與外戚聯手主導朝政架空成年皇帝你見過嗎?被毒死的小皇帝你見過嗎?”

公孫珣無言以對。

“不過,這閹宦和外戚終究是劉氏的家奴和親戚,一身權勢都來於劉氏,所以他們之間折騰出來一百種花樣也沒什麽可說的。唯獨,”橋玄話到此處忽然微微嘆氣,冬日間的白氣登時彌漫在了他的臉上。“唯獨這袁氏,說實話,我還真是第一次見到和宦官聯手的公族首領,也不知道袁逢這小子到底想幹嗎……”

公孫珣不由頭皮發麻,這話茬他根本不敢再接。

“對了,你這小子,之前說什麽‘此事尚有可為’,又說什麽‘心中已有定計’……給我說實話,是不是心裏想著,天子這個年紀,必然要清洗朝堂。所以曹節、王甫也好,洛中舊貴也罷,遲早要統統失勢。然後,你就可以從容窺的機會,躲到天子爪牙身後,殺一兩個閹宦,從而名揚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