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邀請

“不用你來,我自己穿。”洛陽南宮正宮廊外,五日一次的朝會之後,黑眼圈的劉寬笑著趕走了小黃門,將笏板放在了地上,然後自己蹲下來穿起了絲履。

“我也自己來好了。”就在此時,身旁忽然也有人仿效著自己蹲了下來。

劉寬不用擡頭也知道身邊的人是誰,畢竟太熟悉了:“光祿大夫怎麽如此不講禮儀啊,你不是向來為人最方正的嗎?”

“方正也好,禮儀也罷,跟自己穿鞋子有什麽關系?你劉文繞就喜歡裝糊塗。”說話的正是弘農楊氏的楊賜。

那麽楊賜又是哪位呢?

答案是,其出身於弘農楊氏嫡流,其祖父楊震因為經學水平卓著,尤其是家傳的《歐陽尚書》最為出色,所以聞名海內,號稱關西孔子,並以此被拜為太尉;其父親楊秉也做過當朝太尉;而楊賜自己則師從又一位太尉桓焉,然後在當今陛下十二歲從河間國被奉迎入朝立為皇帝後,他更是和劉寬一樣位列三位帝師之一,並在前年一度出任司空!

這個出任使得弘農楊氏一躍成為了繼汝南袁氏之後第二個達成‘三世三公’成就的家族,而考慮到他那才三十多歲的兒子楊彪也已經以‘通經’而聞名,四世三公想來也不遠了。

總之,這種人物,即便是遇到了災禍卸任了三公之位,那也要繼續當個光祿大夫的,而且還要額外加秩表示恩寵。

順便再說一句,這次熹平石經的工程就是這位來抓總……而根本不用懷疑,等明年,他肯定會以這個工程為功勞再度拜為三公。

這就是這年頭做官的規矩——你老子是什麽位置,那當兒子的只要不是廢物,一般就也能做到什麽位置。

所謂一個蘿蔔坑是對著一整家蘿蔔的!

南宮宮墻下,兩位大佬並肩緩緩而行,所有人都知機的沒有去打擾。

“盧子幹的上表你怎麽看?”楊賜手持笏板,板板整整的邁著方步。

“太強硬了。”劉寬連連搖頭。“擺明車馬就是要請立古文為官學,太強硬了。”

“這些我自然明白。”楊賜一臉的不以為然。“我只是想問你劉文繞該如何應對此事?”

“這些天可不止是盧子幹上書。”劉寬搓著手答道。“整個關東,自河北到荊楚,幾乎都有名儒、世族聲援,便是以兩千石身份上書的人也不在少數。所以,我以為不如讓出一兩本來,也算是給關東諸公一個交代……”

“讓出哪本來?”楊賜冷冷的質問道。“《春秋》能讓嗎?”

“《春秋》是元經,斷然不能讓。”劉寬當即苦笑。

“那就讓《詩經》如何?”楊賜繼續嘲諷。“你劉文繞海內長者,這次就不要為你家的《韓詩》爭位了,讓古文的《毛詩》來當官學如何?人家盧子幹不是在上表中提到了《毛詩》嗎……‘今《毛詩》、《左氏》、《周禮》諸古文各有傳記,其與《春秋》共相表裏,宜置博士,為立官學,以助後來,以廣聖意’……我沒背錯吧?”

“那你意欲何為呢?”劉寬無奈反問道。“你可是此次石經總攬之人,無論如何要給個答復的。而且也實在是拖不得了,再拖下去,說不定陛下就會動搖!”

“時事變幻,我也不想說什麽古文悖逆聖人原意之類的話。”楊賜站住身子正色答道。“但是我們今文微言大義,字字珠璣,闡述聖人至理……是一個字都不能改的!”

“山東輿論洶洶怎麽辦?”劉寬那張始終帶著黑眼圈的臉也終於嚴肅了起來。

“山東雖然洶洶,可想要切入此事卻只能從盧子幹一人身上發力而已,因為盧子幹是在朝的唯一一位古文博士。”楊賜毫不猶豫地答道。“只要能將盧子幹鎖住,此事就可以安然渡過!”

“可要是這樣的話,盧子幹你又要如何應對?”劉寬緊皺眉頭緊追不舍。“你也知道他是古文在朝中唯一一個博士。況且此人海內名儒,負天下之望,還與陛下還是同鄉,今日陛下的猶疑七成倒是因為盧子幹這個人的緣故。如此人物,當日決定修建石經時,我們也只能調虎離山而已,卻也被他從容破局!如今他在城外緱氏山上虎視眈眈,還如此擺明車馬,如此強硬,你又能有什麽法子鎖住他?”

“將計就計罷了。”楊賜板著臉答道。“他不是自請入東觀(東漢國家圖書館兼史學館,位於洛陽南宮)校訂經傳嗎?可是如今東觀之中非只是校訂經傳這件事情,還有修史這份大事的!所以,讓他進去就是了,下次朝會就讓他進去!但進去以後卻不讓他碰經傳,只讓專心修史就行,修個兩年史書,等到碑文都立起來了,他還能如何?!反正東觀在我等操控之下!”

“這種先欺騙後以權勢壓人的小手段,失之於詭譎。”劉寬連連搖頭。“盧子幹會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