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五章 淮東

“欺人太甚!”

楊元演毫不顧忌臨晉侯李長風在場,擡腳就將身前的長案踹飛出去,撞在大殿的石柱子上。

上等的檀木案齊腰斷裂開來,可見他這一腳的力道是可等的驚人,連著上面的鎮紙筆墨以及大疊的文函,散落一地,一片狼籍。

阮延、殷鵬、趙臻等人即便預料到信王會大發雷霆,卻也沒有想到他會當著臨晉侯李長風的面就發作起來,面面相覷的僵持坐在長案之後,滿心忐忑,手足無措,都不知道要不要站起來勸信王息怒。

李長風臉色也是陰沉,屈膝而坐,陰柔的看向楊元演。

他當然知道拱手讓出石梁,是一個極難令淮東心平氣和接受的條件。

並非簡簡單單一縣之地的得失。

石梁縣位於洪澤浦以南、樊梁湖以西,前朝中後期以來,淮南節度使府(淮西),唯有將石梁縣收入囊中,才能與廣陵節度使府(淮東)平分洪澤浦、樊梁湖的地利。

而前朝中後期,淮南、廣陵兩鎮每有紛爭,差不多有一半就發生石梁縣境內,石梁縣南部的棠邑,則相當長一段時間是隸屬於升州節度使府管轄的。

韓謙收復濠州及壽州、霍州南部地區,又將光州東部收入囊中,實際上已經形成比肩淮東的藩鎮勢力,石梁縣的得失便越發重要起來。

李長風能體諒楊元演的心情,但楊元演毫無顧忌的在他面前蠻橫耍潑,他也不會表現得太軟弱,叫人小窺,手按長案,沉聲說道:“殿下封藩淮東,壽王軍未退,殿下出兵石梁,從東翼以窺濠州之梁軍,乃是為大楚分憂,陛下及沈相也心念殿下戰功彪炳,但梁境大亂,梁軍敗退如潰,石梁縣四面皆是我大楚兵馬,殿下理應率淮東兵馬,渡淮河進擊梁軍,而非擅自占下石梁,據為己有……”

“屁話,韓謙與梁軍通謀,值大亂寇侵之機而致梁軍能殘喘延息,然而滿朝的王公大臣膽小如鼠,不敢還以顏色,懲其通敵之罪,卻當淮東是軟柿子好捏不成?”楊元演眥目欲裂,怒氣沖沖的盯著李長風,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了。

“李某今日過來,也是代陛下、沈相傳話,信王殿下當真以為朝廷有失公允,李某還朝後自當稟明陛下,請陛下聖裁。”都沒有開始談,就如此局面,李長風自然不會再留下來受氣,起身拱拱手,便邁步往大殿外走去。

“李侯爺請留步。”阮延急著追上來,拉住李長風的袍襟,說道。

“阮大人,你這是什麽意思,莫非淮東今日還要留下李某不成?”李長風盯著阮延拉他袍袖的手,厲聲問道。

他還以為到淮東能賣個老面子,卻不想被信王當作豬狗斥罵,他如何能忍?

“……李侯爺言重了。”阮延忙松開手,苦笑說道。

倘若在梁國大亂之前,淮東明裏暗裏的態度都可以更強硬一些,而目前淮東經過近兩年的休生養息,內部的狀況要比楚州及揚泰北部的屯墾體系被梁軍摧毀時好上許多,但問題上是梁軍此時自顧不暇,徐明珍在淮河中遊無力牽制棠邑軍,誰知道韓謙是否有與壽王府聯手,慫恿朝堂再次對淮東撤藩的密謀?

也許石梁縣的歸屬爭議,僅僅是韓謙慫恿朝堂拋出來的一個由頭而已。

此時信王怒氣沖頭,阮延也不想這時候去觸黴頭,但也不想叫李長風就這樣負氣離開,只能使眼色叫其他人安撫信王的怒火,他追著李長風走出王府,請他先到驛館住下,由他暫代信王以盡地方之誼,為李長風接風洗塵。

看著信王在趙臻一幹將吏的簇擁下,怒氣沖沖走去王府內宅,殷鵬站在大殿之內猶豫了一會兒,也不想這時候再在信王跟前礙手礙腳找不痛快,走出王府,帶著兩名扈從趕往王文謙在楚州府的宅子。

王文謙這幾天偶染風寒、臥床難起,也恰好避開今日尷尬的局面。

通報過來,殷鵬走往內宅,看到王文謙坐在涼亭下,正與許氏弈棋為樂。

雖然額頭還貼著膏藥,涼亭的石桌上還擺著一碗飄蕩濃烈藥氣的藥湯,但看王文謙神采熠熠盯住棋盤的樣子,哪裏是生有重病、下不了床的樣子?

殷鵬這才省得王文謙三天前聽到敘州出兵進入辰州追剿賊寇的消息之後,便就料到事態演變下來韓謙會借機圖謀石梁,便索性臥床裝病。

許氏站起來,叫殷鵬在王文謙的坐下來。

“李長風確實是為棠邑謀石梁縣而來,但他剛說出這事,殿下便大發雷霆,大家鬧得不歡而散——目前國相大人追著李長風去了驛館,殿下也怒氣沖沖,完全沒有退讓的意思。”殷鵬坐下來,見王文謙鬢發這兩年已經徹底霜白一片,將今日午後王府大殿之上發生的事情,說給他知道。

王文謙自顧擺弄棋盤上的棋子,似未聽進殷鵬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