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劫

陳昆站得稍後一些,只看得見雍王臉頰在微微的抽搐著、雙手握拳,關節發白,手背上的青筋在微微跳動著,可見雍王內心正壓抑著的痛苦是何等揪人,陳昆都擔心雍王支撐不下來,隨時會癱倒在廊前。

只是他能說什麽安慰的話,能做什麽,只能懷著沉重而忐忑的心情,小心翼翼的跟在雍王身後,走進昏暗的廳裏。

一具極不起眼的柏木棺停在堂中,除了雷九淵帶著兩個老麽守在左右外,再沒有其他人的蹤影,似乎仿佛這柏木棺裏的秘密插翅而飛,將大梁掀得天翻地覆、血流滿地。

屋裏陳飾也是極其簡陋,沒有桌椅書案,都沒有供上香燭,也顯得是那麽冷寂冰涼。

天真冷啊!

有著國色天香之姿、令雍王寵愛不已,旬日便要寫封書函以訴衷情的容妃,就冰冷的躺在這具毫無生命力的柏木棺裏?

陳昆難以想象這一切,也難以想象雍王內心所承受的痛楚。

黑衣老宦示意兩個老麽都先退出去,聲音沙啞地說道:

“十二日宮裏傳陛下偶染風寒,容妃便入宮問安,當夜宮裏派人說是貴妃要容妃留宿宮裏陪伴,次日容妃回王府摒退左右枯坐一夜,清晨懸於梁上,侍婢發現時,容妃已經氣絕身亡。老奴擔心此事另有隱情,便將容妃身邊的侍婢都扣押起來,沒能讓消息有一絲泄漏,之後再悄悄將容妃屍身裝棺運抵此地,派人送密信奏知殿下……”

陳昆站在門檻前,聽到雷九淵這話,仿佛被雷劈中一般。

這樣的驚人消息,叫在戰場之上渾身浴血殺敵、卻毫無畏懼的他,這一刻渾身上下一片冰涼的怔立當場:容妃被扣在宮裏一夜,回府後自縊身亡?

天啊!

蒼天為何要如此懲罰大梁,為何要如此懲罰雍王?

雍王朱裕站在棺前,額頭青筋暴露,猙獰異常,半天才沙啞著低吼道:“開棺。”

此事不能驚動他人,陳昆強抑住內心的震驚,走上前與雷九淵親自動手,將沉重的棺蓋移開。

此時陳昆已經適應室內的光線昏暗,興許是天氣寒冷,看到容妃躺在棺木之中容貌猶如生前,然而修長雪白的頸脖子上,那一道紫黑色被繩索勒出來的淤痕,卻是那樣的刺目。

淤痕很規整,可見容妃懸梁自縊時是那麽的決絕,沒有絲毫的掙紮就這樣結束自己的性命。

看到雍王臉皮子抽搐著,探身將容妃的屍身輕輕托起,要揭開衣衫,查驗容妃身上被衣衫遮掩、在宮受淩辱的痕跡,陳昆避諱的退到一旁,守在門檻前。

過了片晌,陳昆才看見雍王無力的揮了揮手,示意雷九淵合上棺蓋,雍王隨後仿佛被人抽走椎骨似的,癱坐在棺前的磚地上失魂落魄。

陳昆站在門前,心裏也是掀起一片波瀾,心想張皇後死後,都說陛下性情大變,只是他怎麽都沒有想到陛下召兒媳容妃進宮,會做出有背人倫的事情來!

當然,相比較已經發生的人倫慘劇,更令陳昆頭皮發緊、背脊生寒的,是當下如此慘烈的局面要怎麽收拾!

陳昆也是暗暗慶幸這兩年有雷九淵在王府主持府事,換作其他人,怕是隱瞞不住容妃自縊身亡的消息。

不過,容妃自縊身亡的消息也瞞不住多久,即便是對外宣稱容妃得急病逝世,但真就能叫陛下相信雍王完全不知道他所做的醜事?

再說了,他們一路藏蹤匿趕回汴京是很小心謹慎,但雍王離開關中已經有大半個月,就算再次再小心翼翼趕回驪山,少說也得大半個月——雍王前後一個多月沒有在驪山,在關中別處公開露面,此事傳到做賊心虛的陛下耳中,又怎麽可能不會引起疑心?

陛下一旦對雍王生疑,會有怎樣的後果?

想到這裏,陳昆後背心一片冰涼,知道陛下一旦對雍王生疑,削去兵權,幽禁起來都是輕的;而雍王無望皇位,最有望繼位的博王朱珪猜忌心重,又與雍王關系又是惡劣,繼位後也不可能容雍王活在眼鼻子底下。

“殿下,當斷不斷,性命難保!”雷九淵站在棺前,聲音沙啞地說道。

聽雷九淵這話,陳昆驟然心驚,擡頭疑惑的看過去:當斷,要怎麽斷?

汴京禁軍兵權,主要由博王朱珪、國舅爺趙巖、樞密副使、汴京馬軍都指揮使馮廷鍔等人掌控,即便有人跟雍王的關系不錯,但也絕對沒有到生死相托、矢志相隨的地步。

而忠於雍王的玄甲都精銳則遠在千裏之外的關中。

此時盡起承天衛秘卒,簇擁雍王逃入關中自立嗎?

且不說關中官吏有不少是陛下的嫡系心腹,且不說玄甲都有相當大部分將卒的眷屬都安置於汴京附近,就憑借殘破不堪、人口不過一百三四十萬、與楚蜀晉皆有交戰通道的關中,真的就能閉守潼關自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