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心意順逆

韓謙是沒有未蔔先知的本事,同時歷史軌跡也已經發生很大的改變,但這兩年他所費盡心機揣摩的,還是天佑帝想幹什麽以及天佑帝在他所面臨的形勢下能幹什麽。

與後世統治體系穩定的皇朝不同,大楚開國時日尚短,文臣暗弱,武將擅權的傳統並沒有逆轉過來,即便是郡王府走到今天這一步,天佑帝想要廢嫡另立,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就算天佑帝無意改換太子,甚至此時更有可能將希望寄托太孫身上,信王以及三皇子最終能撈到手僅是泡影,但也要先解決掉他身故之後,大楚會被徐氏取而代之的可能。

只是要解決這個問題太復雜、太棘手了。

天佑帝對自己的身體有信心,但徐明珍此時更年富力強。

徐明珍原本乃廣陵節度使世子,平定廣陵內部叛亂後沒有繼節度使之位,反而投附當時身為淮南節度使的姐夫,這些年為大楚開疆拓土、抵禦強梁,立下汗馬功勞。

更關鍵除了朝中有牛耕儒等大臣相互援應外,壽州掌握著大楚最精銳的十萬兵馬。

即便荊襄、楚州的戰略地位日益突顯出來,但壽州依舊是抵禦強梁南侵的中流砥柱。

壽州軍主要還是以當年的廣陵系將領及子弟為班底,就當前的情形,天佑帝壓根就不敢冒險嘗試去解除徐明珍的兵權。

不解除徐明珍的兵權,直接廢黜太子更難。

而安寧宮徐後與天佑帝相互扶持這麽多年,就指望太子將來能順順利利登基,天佑帝順順便便在廢黜太子之前,將徐後先打入冷宮嗎?

此時大楚所面臨的外患,除了北面的梁國、西面的蜀國外,東南還有前朝受封閩王後割據閩地的王恭延勢力,南面還有割據嶺南的靜海軍節度使劉隱勢力。

在內憂外患等諸多矛盾交錯紛雜的情況下,不管天佑帝如何看好,又不管天佑帝的意志如何堅定,此時的三皇子楊元溥實際都是沒有資格取代太子的。

強搞,只可能令大楚脆弱的內外平衡崩潰掉。

飯要一口一口的吃,矛盾也分輕重緩急。

在當下,天佑帝不可能急著貿然去鏟除安分守己、為大楚兢兢業業的徐氏。

而在馮家之後,要挑一個比馮家分量更重的,但又不至於危險到會令大楚的局勢脫離他的掌控,實在是沒有比潭州更好的目標了——解決好潭州的問題,天佑帝才有基礎去解決徐氏。

從荊襄歸金陵,韓謙途經龜山,遇文瑞臨掉頭便走,就知道天佑帝只要有余力,就會優先想到解決潭州的遺留問題。

荊襄戰事,大楚看似吃了大虧,但對荊襄地方勢力清洗一部分、收編一部分,實際上使得金陵在對潭州用兵時,不用擔心北面的荊襄會出什麽亂子。

荊襄一戰,潭州節度使世子馬循率五千潭州軍被殺得稀裏嘩啦,也戳破潭州軍戰力強盛的假象。

拿馮家開刀,一方面緩解國庫錢糧緊缺、無力用兵的窘迫,另外一個作用,韓謙則以為天佑帝拿馮家開刀,也是天佑帝對朝中各方勢力的一個試探。

安寧宮及信王一系在皇陵案裏的沉默,甚至不痛不癢的也參與到對馮文瀾的參劾中來,應該令天佑帝對局勢的掌控變得更有自信。

所以韓謙推測天佑帝接下來要解決的問題,就是潭州,這是確切無疑的。

不過,韓謙猜測天佑帝會將此任交給三皇子及龍雀軍,則是完全順著天佑帝所表現出來的心思說話。

起用白石先生鄭暢主審皇陵垮山案,又讓郡王府在皇陵案占這麽大的便宜,隔三岔五將三皇子接進宮裏,而這時召見自己故意叫牛耕儒、溫暮橋看見,無論是對哪方面,天佑帝釋放的信號都是接下來換三皇子為接班人。

當然,韓謙不認為事情真就這麽簡單,至少他覺得在天佑帝心裏此時並沒有真正最終確定接班人是誰,但天佑帝既然或明或暗釋放出來的信號,都是要換三皇子為接班人,那他作為臣子,不順著天佑帝的心思說話,難道一定要表現得比天佑帝更聰明嗎?

真要這樣的話,那不是他傻嗎?

既然天佑帝所釋放出來的信號是要改立三皇子,他作為三皇子身邊的頭號謀士,自然更要歡欣鼓舞的順著這個思路去揣測天佑帝的心思,這樣他才是一枚好的棋子,而即便猜錯,天佑帝也只會喜歡他,而不會厭惡他。

而回到廢嫡思路上來,改立三皇子,以三皇子淅川血戰所立的威名以及此時郡王府所凝聚的嫡系力量,是遠遠不足的。

要是三皇子能率龍雀軍平定潭州局勢,無疑則能為後續問題的解決,奠定一個更好的基礎,這才顯得順理成章。

聽沈鶴驚得手中拂塵掉地,韓謙還是不動聲音的跪伏在禦案前,眼睛盯著磨得光滑鋥亮的鋪磚地,他心裏很清楚,這並不能證明他就猜對天佑帝內心所隱藏的心思,只能證明天佑帝向身邊最親密的人所釋放的信號確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