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窺心

韓謙將王庾的奏疏副本攤放到書案上,趙庭兒打著哈欠,便讓她先去休息,不要累壞了身子。

趙庭兒有些擔憂的看了奚夫人一眼,雖然韓謙渾不在意的留奚夫人在身邊伺候,但趙庭兒總是不敢松懈下來,隨時都站在奚夫人的身後,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現在就怕自已回屋睡覺了,少主稍有懈怠,讓奚夫人拿到屋裏的刀劍暴起傷人,她哭都沒處哭去,想著是不是讓院子裏的扈衛,到屋裏盯著奚夫人。

韓謙之前還提防著奚夫人,也不知道要怎麽處置這燙手山竽,但在知道她的身世後,很多事情在他看來就簡單了。

他清晨進裏屋睡覺,讓她留在外面的廳裏幫趙庭兒繪圖,也是要進一步動搖她的意志。

韓謙讓趙庭兒安心回屋補上一覺,坐在書案前一頁頁的翻看奏疏副本。

王庾乃是與溧陽侯楊恩等人一起,替越王董昌的族人求情,觸怒天佑帝,才被貶到敘州任職,但他剛到敘州時的心思,還是留在金陵,一封封疏奏多以議論國事為主,言語間依舊希望天佑帝能將他調回金陵任用。

之後王庾雖然渴望調回金陵的心態沒變,但疏奏裏則多寫敘州的狀況,對敘州落後江淮太多的農耕生產以及土籍大姓封閉而有害朝廷治理邊陲州縣的習俗以及民眾生活窮困卻土客兩籍相爭劇烈等事,都深感憂慮。

奏疏間對潭州也多有描述,無疑多是提醒天佑帝關注潭州的蟄伏心態,不可懈怠輕信。

王庾雖然對被貶敘州,充滿不甘,但到任後還是積極做了很多的事情。

除了一再試圖修築江堤、圍墾淤地外,王庾還早就在敘州推行江淮更為先進的農耕之法,教導州民漚肥、分壟耕地等等,積極提高農產,還一度想廢除掉敘州此時猶存在的蓄奴之俗。

王庾在奏疏裏提到馮昌裕天佑六年滅奚氏,將絕大多數奚氏子弟,都販賣給其他大姓,甚至販賣給州外的土籍強豪充當寨奴,當時敘州已經在名義上歸附大楚,朝廷就不應該縱容這樣的事情發生,即便事過境遷也應嚴厲斥責,將這事糾正過來。

從這些奏疏公函的副本裏,韓謙也看到王庾在工曹之下,創立了工師院,此時助他造測角儀的那兩名匠師,便是王庾招募過來,大量打造水筒車、曲轅犁等農耕械具,推廣下去。

在這些奏疏公函的副本裏,王庾也提到江淮民眾食鹽,皆官運官銷,鹽價尚且能忍受,但鹽鐵使嫌敘州路遙,開商運商銷之例,致使敘州鹽價騰貴,每石近萬錢,以致鹽犯屢禁難絕,上書建議敘州之鹽也悉由官運官銷,以平鹽價……

從這些奏疏公函間,韓謙不難想象一個外貶不得志卻心系家國,也一心想在地方上做些事,以拯萬民於水火的官員形象。

而從種種建議細致的條陳裏,韓謙也不難看出王庾是一個有才幹而且務實的勤勉官員,只是他失勢外貶,在京城、在地方都孤立無援,以致他看上去在敘州碌碌無為,以致最後需要官伎周幼蕊站出來疏財,才得以棺木歸鄉。

看過這些奏疏副本,不知不覺天色早已經黯淡下來,燈燭照得韓謙臉色陰沉。

韓謙心情是不好受。

他甚至在想,要不加以幹涉,他父親在敘州的結局,不會比王庾更好,畢竟他們都沒有學會要怎樣明哲保身,或者說不屑去學明哲保身。

“你身為高隆、高奚氏之女,王庾寫給吏部等院司的奏疏公函,想必你都是看得懂的。”

韓謙將最後一本奏疏副本,“啪”的一聲摔到案頭,盯著奚夫人說道。

“就這麽一個滿心為地方著想、有望成為一代名臣的官員,馮昌裕等賊不容他、下藥毒死他也就罷了,你兄妹二人為虎作倀,難不成真想你奚氏子弟千年百世都淪為他姓之奴?”

“刺史王庾得瘴毒病逝,誰曾下藥毒害他?”奚荏並不覺得她的身世能瞞過韓謙,但見到韓謙的神色如此的陰郁,禁不住開口辯解道。

“一口一個瘴毒,你們要不是串供般都堅持一個口徑,我或許還有所疑惑,但你受季昆挑唆過來刺殺我,應當知道三皇子得領龍雀軍,乃是我父子二人助三皇子收編數萬身染重疫的饑民而成,州獄裏也有六名囚徒身染瘴病,為我父親治愈,你當真就以為瘴毒何時會發、病發時有何症兆,我父子二人心裏不清楚?”韓謙冷冷一笑,說道。

“……”奚荏語塞,想要再爭辯幾句她並不知此事,但又想到她跟殺兄之仇說這些廢話做什麽,遂又閉口不言。

“你是否還有殺我之心?”韓謙盯著奚荏問道。

“……”奚荏別過臉去,心裏想,他這是問什麽廢話?

“我要是能助你報父死母辱之仇,能助你奚氏子弟脫離奴籍,助你奚氏重新立族,你還想殺我?”韓謙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