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暗線

都過去一天了,馮昌裕想到還擺在寨廳裏的那顆頭顱,就覺得後腦勺有只小棒槌在突突突的敲動著。

他枯瘦如柴、被太多女人榨幹的身子,穿著官服,像具僵屍似的坐在楠木椅子裏,怔怔的盯著屋檐下的懸鈴,他能想到季昆以及新任刺史的公子,只要有機會都不會放過對方,但怎麽都沒有想到,季昆會在這種情形下,被新任刺史的公子當眾斬首,臨了還不忘栽贓汙蔑是他們這邊有意泄漏了季昆的行蹤。

“季昆怎麽就栽在新任刺史公子的手裏?”馮昌裕深陷的眼窩子,盯著手下幾個寨兵頭目,聲音吵啞的問道,“都一天過去了,你們都沒有查明是怎麽回事嗎?是不是等到哪天靖雲寨被人打進來,我脖子上的這顆頭顱,也被人割下來擺寨廳裏,你們就滿意了?”

“昨天夜裏山上下過大雨,很多痕跡都被大雨沖掉,目前只能確定季昆三人離開寨子後,並沒有直接沿山脊北上,在金雞溝就突然往南走了一段路,途經老蛤溝的痕跡被大雨沖掉,我們一直找到西山的竹林裏,才看到打鬥的痕跡以及季昆兩名屬下的屍體。我們估計是季昆在過老蛤溝後才被韓謙的人盯上。”一個身穿皮甲、臂紋青龍的精瘦漢子,披頭赤足的跪在馮昌裕跟前,匯報道。

“這麽說,季昆被殺,不是寨子裏有誰在通風報信嘍?”馮昌裕稍稍松了一口氣,枯瘦的身子坐回椅子裏。

過去幾十年,山裏的寨子不是沒有人攻破過,但十次裏有九次,都是因為出了內賊。馮瑾將季昆的頭顱帶回來,馮昌裕第一時間就擔心寨子裏出了內鬼。

目前確認季昆在離開靖雲寨後,曾幾次改變行程跟方向,他們都不知道季昆的具體方向,那也就不存在有人通風報信的問題。

高寶跪在廳前,一直提到嗓子眼的心臟,才稍稍落回去。

他這時候也確信韓謙的人在動手殺季昆時,有考慮盡可能不留下疑點,要不然的話,馮昌裕父子真要懷疑寨子裏出了內鬼,他能躲哪裏去?

“父親,是不是派人去金陵,找到樞密院職方司,將這事解釋清楚?我們不能背這鍋啊!”馮瑾想到昨日的情形,胸口猶堵著一口惡氣。

“解釋?”馮昌裕瞥了兒子一眼,心裏竄上一股邪氣,冷笑道,“在大楚朝堂官員眼裏,我等皆是蠻夷。你不去解釋,別人也不會以為我們是幹的;你跑去解釋,別人硬說是你幹的,你又能怎麽解釋?”

“……”馮瑾微微一怔,腦子有些繞不過彎來。

馮昌裕不再冷嘲熱諷,身子坐正,嚴肅起來,說道:“人家殺了季昆,可沒有讓我們背鍋的意思,難不成季昆死在敘州,職方司的人不將賬算在韓道勛父子頭上,還能算到別人頭上不成?人家殺季昆,是殺給我們看的啊!你想想看,寨子裏沒有人通風報信,想殺季昆有多難?又或者說,你事先不知道季昆會從哪個方向離開靖雲寨,我給你三十人,有幾成把握將季昆活捉住?”

昨日看韓謙當眾殺人,馮瑾心頭怒不可遏,直到現在胸口猶被堵著一口惡氣,但聽他父親這麽一說,他也是感到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竄上來。

是啊,要是不知道季昆從哪個方向離開,他們要動用多少精銳好手,才能確保在數十裏方圓的深山老林裏將季昆及部屬截住?

看最後的打鬥痕跡,身手絕對不弱的季昆及兩名部屬,甚至都沒能給對方造成什麽傷害!

越往深裏想,馮瑾越感到如芒刺在背。

他們這些年來,能夠山高皇帝遠,說白了還是敘州地處偏遠、山險路狹,真要發生激烈的矛盾,他們大姓聯合起來,結寨互守,誰都拿他們沒轍。

而且他們內部也能自給自足,不需要依賴於外部的物資輸入。

而倘若新任刺史手下有一批精銳,能夠穿山越林,又熟悉敘州的山山水水,他們還能有閉寨自守的自信?

再想到昨日韓謙下令手下殺人之時的神色是那樣的風輕雲淡,馮瑾更是不寒而栗。

“聽說大楚的皇帝,年事已高,爭嫡之事,應該不出太久就會出結果,到時候再看吧,你切莫再有輕舉妄動之事……”馮昌裕告誡馮瑾道,又盯著他的眼睛,要他親口允諾自己。

“是。”馮瑾不甘心的點了點頭。

“你們先退下吧。”馮昌裕揮了揮手,說道,讓馮瑾帶著番兵頭目先下去。

四姓到底有多少實力,馮昌裕心裏是有數,說到底占的就是地利的便宜,要不然的話,在中原強豪面前連狗屁都不是,難不成還真以為三五百寨兵,就能夜郎自大?

想到這裏,馮昌裕心裏又忍不住自嘲一笑,據說一千年前敘州就是在夜郎國的疆域,唯今之計,還是希望朝中爭嫡之事能早出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