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兩個陸儉

敬信坊,祭台前,陸問語調悲涼的念起了,他精心炮制的一篇祭文:

“初始十年、九月、十五日,汝喪之七日,仲父問銜哀致誠,具時羞之奠,告汝四郎之靈:嗚呼!汝父與吾立志恢復華夏衣冠,高祖起兵,吾兄弟共投軍中,同生共死十余戰。破齊州時,汝父為救吾身被數箭,英年早亡。終前,執吾手謂吾曰:‘平生無憾,唯恨不能見四郎成人。’彼時,汝年八歲,尚總角,吾即立誓,以汝為吾子。汝父方瞑目九泉。”

“汝少孤,孤苦伶仃,惟吾是依。而後二十余年,吾養之教之,盡心竭力,未嘗一日相離也。汝常雲:‘吾雖仲父,實親父也。’見汝成年、娶妻生子、文武皆成、位列朝班、執事閥中,吾心甚慰,常自謂:‘終不負汝父也。’

陸問追憶著自己和陸儉的過往,不由已是老淚縱橫。族人們也被這份叔侄間真摯的感情所打動,忍不住潸然淚下……

“吾嘗聞天道不仁,常使少者歿而長者存,強者夭而病者全!嗚呼!其信然邪?其夢邪?上邪,為何留吾老病之身,奪吾康強盛年之四郎邪?”陸問悲憤的指著蒼天,撕心裂肺大吼道:“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純明宜業吾祖業者,不克蒙其澤矣!所謂天者誠難測,而神者誠難明矣!”

族人們已經徹底被大長老所感染,以他的情緒為情緒,以他的悲憤為悲憤了。

陸問質問完了老天,突然話鋒一轉,咬牙切齒道:“何以汝蘭芳美譽,頃刻化為惡名,彼二十余年兢兢業業,一朝卻成罪人?煌煌高堂頃刻為蛇鼠窩,滿庭芳華轉眼為毒草蔓?何也何哉,謂之何也?其獨天意乎?其無人禍邪?!”

“肯定有!”族人們一個個義憤填膺,忍不住大喊大叫起來。

族人們的大叫聲中,陸問的語調也悲憤到了極點、自責到了極點、決絕到了極點道:“吾行負神明,得罪大人,累汝身敗名裂、英年早夭;吾不孝不慈,終負吾兄之托,百年之後,如何與汝父子泉下相見?吾實為之,其又何尤!彼蒼者天,曷其有極!自今已往,吾其無意於人世矣!唯以老殘之身,為汝討還公道、洗刷汙名,然後便追汝父子去矣!嗚呼,言有窮而情不可終,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嗚呼哀哉!尚饗……”

支撐著念完祭文,陸問便撲倒在祭台前,放聲大哭起來。

族人們也被他感染,跟著一起抽泣起來,不知是誰先大喊了一句:“討還公道、懲奸除惡!”

“討還公道,懲奸除惡!”一眾族人也跟著大喊起來,一開始還稀稀拉拉,隨即越來越整齊,聲音也越來越高,簡直要穿透雲霄。

……

陸坊碼頭上,能清晰聽到敬信坊的喊聲,但這裏聚集的族人,卻無暇分心理會,他們雙目噴火的望著陸信,準備聽完這廝的搪塞之語,便將他生吞活剝了。

“諸位。”陸信飽含真氣的聲音,清晰的傳到每個人耳中,只聽他一臉誠摯地說道:“我陸信也是旁系出身,跟你們一樣清楚,這份錢糧對每戶人家意味著什麽。”

“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克扣我們的月錢?!”族人們憤然質問道。

“只要有一點辦法,我絕對不會這樣做的。”陸信長嘆一聲,滿臉無奈道:“可是,我沒辦法啊!賬務院的庫房裏,已經沒錢了!”

“怎麽可能?!”眾族人卻不相信,大聲道:“你別想糊弄我們,我們的月錢向來是專款專用,雷打不動的!”

“規矩是這樣,可是我的前任不守規矩,徒之奈何?!”陸信恨聲道:“我奉命暫掌賬務院之後,第一時間便到庫中盤查,發現非但一文錢沒有,還有無數的外債啊!諸位若是不信,咱們可以現在就去庫中看一看,我若有半句虛言,叫我天打雷轟!”

“……”族人們神情各異,有憤慨、有驚訝,也有惶然者,但不相信陸信之言的卻幾乎沒有。因為他們都很清楚,如果陸信敢在這種事情上撒謊,他一家都別想在閥中立足了。

見族人們的氣焰小了很多,陸信便提高聲調道:“再一追查才知道,陸儉在買兇行刺之時,便做好了逃跑的準備。為此,他偽造了放款憑據,將庫中的六十萬貫錢財搬運一空不說,還向司儲院挪借了四十萬,又以賬務院的名義,向夏侯閥、裴閥、崔閥、謝閥、衛閥許以高息,一家借了五十萬貫!”

“啊!”族人們震驚的倒吸冷氣,略一盤算,不由紛紛失聲道:“那就是三百五十萬貫啊!”

“是的,所以賬務院現在非但分文不剩,還欠了兩百九十萬貫外債,就算司儲院的四十萬貫可以緩一緩,還有兩百五十萬貫,必須要在本月償還!”陸信滿臉苦澀道:“這些錢是不得不還的,否則我陸閥還有何信譽可言?我閥中子弟還有何顏面在京中立足?!”